夜风吹动灵堂的白幡，烛火摇晃起来。
秦晔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身上盖着的毯子往下滑了一些。
池越走过去，轻轻替他盖好。
“你恨我吗？”秦棠突然问。
池越拿毯子盖住秦晔：“不重要了。”
灵堂的檀香燃到一半时，秦棠忽然伸手碰了碰供桌上的相框。
那是秦爷爷七十岁寿辰拍的，照片里的老人精神矍铄，面容慈祥。
“记得你帮我改高考志愿那天吗？”秦棠的指尖划过玻璃相框，“我爸把我锁在琴房，是你从消防梯爬上来给我送饭。”
池越的手指微微一顿。
“后来我申学校的时候。”秦棠突然转身，黑西装扫落几片纸灰，“推荐信也是你帮我想的办法。”
夜风吹动灵堂角落的铜铃，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浅眠的秦晔。
他迷迷糊糊喊了声\"池叔叔\"，池越立即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拍了拍他的背。
秦晔没发现多了个人，又困倦地阖上了眼睛。
秦棠看着池越给秦晔掖毯子的动作，神色复杂地笑了笑：“我发烧到39度那次，你也是这么守着。”
“你吐了我一身。”池越头也不抬，“那件校服再没洗干净过。”
“可你还是每天来医院给我补课。”秦棠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故意把退烧药扔了，你就握着体温计守到天亮。”
池越终于抬头看他。
长明灯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摇晃，将记忆切割成碎片。
“那时候……”秦棠向前半步，皮鞋碾碎了一截香灰，“你其实……”
“秦棠。”池越不耐烦地打断他，“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句话像刀一样劈开空气。
秦棠踉跄着扶住供桌，自嘲地笑了一声。
“人都走了，这些不过是活人做给自己看的把戏。”
“多好笑。”秦棠盯着自己的手掌，“我们记得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当年。”
他突然凑近一步，檀香的苦涩混着他身上的寒意扑面而来。
“我喜欢你有错吗？”他声音压得极低，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像是压抑着什么。
池越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将搭在秦晔肩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月光从侧面打过来，将他半边脸镀成冰冷的石膏像。
“喜欢没错。”他平视着秦棠，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实验数据，“但被拒绝后，你做的那些事——”
黑沉沉的眼眸里映出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太过恶心。”
秦棠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右手抓住供桌边缘才稳住身形。
有那么几秒钟，他的眼神是涣散的，仿佛真的在记忆深处翻找那些被酒精和岁月模糊的片段。
过了这么久，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当年做过些什么。
灵堂角落的电子钟发出轻微的声响，数字跳转到02:47。
秦棠盯着那个红色数字看了几秒，喉结上下滚动。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他问这句话时没看池越，目光落在供桌上的照片上。
“的确。”池越的回答干脆利落。
秦棠扯了扯嘴角：“你真是铁石心肠。”
“过奖。”
“我不是在夸你。”秦棠终于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血丝。
夜风卷着纸灰打旋。
秦棠整了整领带，走到灵前上了三炷香。
跪拜时肩膀垮得厉害，起来时险些没站稳。
“孩子是怎么回事？”池越突然开口，“当年你说你的性取向是男性。”
香灰簌簌落下。
秦棠背对着他们，肩膀线条绷得死紧：“你的养父母干的好事。”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当年有个傻女孩眼瞎看上我，他们当是配种呢。”
睡梦中的秦晔不安地动了动。
池越把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好，听见秦棠在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你和你爹妈真的很像。”
区别只在于，一个没成功，一个成功了。
秦棠的目光越过池越肩头，落在蜷缩在椅子上的小男孩身上，“你看见他，不会想起我吗？”
“你别以为谁都会和你一样。”池越发出一声冷笑。
秦棠猛地转身，香案上的供果被他的衣摆扫到，摇晃着掉下桌去。
他盯着那个孩子，眼神阴鸷：“你真要养他？万一长大随了我和我爹妈怎么办？”
池越的手停在秦晔发顶。
月光从窗棂斜射进来，照见孩子脸上未干的泪痕。
“橘生淮南则为橘。”他轻轻擦掉那滴泪，“橘生淮北则为枳。我会带他出国。”
秦棠突然安静下来。
他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苹果，用袖子擦了擦，放回供盘。
“有你言传身教……”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许还有的救。”
最后一炷香燃尽了。
秦棠转身往外走，皮鞋踩过满地的纸灰。
快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老宅和监护权我都不要，你对付那对夫妻就行，不需要我帮忙吧？”
池越没应声。
大门开合间，夜风卷着秦棠最后一句话飘进来：“保险箱在老宅的阁楼，密码还是当年那个。”
“葬礼我会到场。”他最后看了眼秦晔，“……他真像小时候的你。”
池越没有回答。
等秦棠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秦晔在梦中翻了个身，毯子滑落一半。
池越弯腰去捡，听见孩子含糊地喊了声“太爷爷”。
他的手悬在半空，许久才轻轻落在秦晔额头上。
夜风穿堂而过，吹灭了最边上的一支白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