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晒得磨香棚暖融融的，赵铁柱刚把新磨的玉米粉装袋，就见几个半大孩子涌进来，领头的是狗蛋，手里攥着根木棍，在磨盘上划来划去，把玉米面蹭得满地都是。
“你们咋来了？”赵铁柱皱眉，往旁边挪了挪袋子，“别踩着面。”
狗蛋把木棍往磨盘缝里一插，咧着嘴笑：“俺爷让俺来学磨面，说学会了能帮家里干活。”他身后的几个孩子也跟着点头，眼睛直勾勾盯着转动的风车。
王奶奶端着针线簸箕出来，见这光景笑了：“这是好事，咱这磨盘啊，也能当回学堂。”她往石桌上放了块玉米面饼，“谁学得好，这饼就给谁。”
张大爷蹲在磨盘边抽烟，看着孩子们围着风车转，忽然说：“当年我爹教我磨面，就用这盘磨，说磨面跟做人一样，得实打实，不能偷工减料。”他磕了磕烟袋锅，“要不，咱就办个‘磨盘学堂’，教娃娃们认粮食、学干活。”
赵铁柱摸了摸磨盘上的刻痕，那里还留着狗蛋划的印子：“行啊，就从认麦子和玉米开始，让他们知道嘴里的饭咋来的。”
教认粮食时，狗蛋指着高粱说这是玉米，惹得大家直笑。“这俩都是黄的，咋分啊？”他挠着头，把高粱粒往嘴里塞，“吃着也差不多。”
“差远了。”王奶奶拿起一粒高粱和一粒玉米，放在磨盘上，“你看，高粱粒瘦长，玉米粒圆胖，磨出来的面，高粱发涩，玉米发甜。”她往磨眼里各倒了点，“磨出来你们再看。”
磨出的面果然不一样，高粱面发红，玉米面发黄。可轮到孩子们自己磨时，又出了岔子——狗蛋往磨眼里倒豆子，倒得太急，豆子滚了满地，还卡进了磨盘的齿缝里。
“这咋整？”他急得直跺脚，想用手去抠，被赵铁柱拦住。
“用细铁丝慢慢挑。”赵铁柱示范着，铁丝顺着齿缝往下探，豆子“啪嗒”掉下来，“干活得有耐心，急了就出乱子。”
阿伟扛着捆芝麻秆进来，见孩子们学得热闹，把芝麻秆往地上一放：“谁能数出这秆上有多少芝麻荚，我请他吃炒芝麻。”
孩子们立马围过去数，数着数着就吵起来——有的说二十三，有的说二十五，争得脸红脖子粗。周丫也凑过去数，小手点着芝麻荚，数到最后举着小木瓢喊：“是二十七！我数了三遍！”
大家再数，果然是二十七。阿伟笑着往她瓢里装芝麻：“咱丫丫最细心。”
可狗蛋不服气，说周丫是蒙的，抓起芝麻秆就往地上摔，芝麻撒了一地。“你咋能这样？”周丫急得快哭了，“这是赵叔他们辛苦种的！”
赵铁柱没骂狗蛋，只是让他把地上的芝麻捡起来。“捡不干净，今天就别学磨面了。”他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着狗蛋蹲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捡。
其他孩子也跟着捡，捡了半天，才捡满小半瓢。“这得磨多少面啊？”狗蛋看着瓢里的芝麻，脸有点红，“刚才一摔，浪费了这么多。”
“知道就好。”张大爷慢悠悠地说，“一粒芝麻不起眼，攒多了能榨油；一分工夫不起眼，攒多了能成事。你爷让你来学磨面，不光是学手艺，是学咋珍惜东西、咋下苦功。”
王奶奶把捡起来的芝麻倒进磨盘：“这些芝麻啊，就由狗蛋来磨，磨出来的香油，给大家拌凉菜吃，算你赔罪。”
狗蛋磨得格外认真，添料时手稳了，磨杆转得匀，磨出的芝麻酱稠得挂勺。“真香。”他闻着香味笑，“比俺家买的香多了。”
“那是因为这里面有你的功夫。”赵铁柱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动手做的，啥都香。”
孩子们学兴正浓，赵铁柱索性找来块木板，在上面写了“粒粒皆辛苦”五个字，挂在磨盘边：“你们每天来学磨面，先认这五个字，啥时候懂了啥意思，就算出师了。”
周丫指着“辛”字问：“赵叔，这个字念啥？是不是跟磨盘的‘磨’一样难写？”
“念‘辛’，就是辛苦的意思。”赵铁柱拿起她的小木瓢，“就像你天天给向日葵浇水，手都磨出茧子，那就是辛；你爷种麦子，顶着太阳除草，也是辛。”
“磨盘学堂”办了没几天，就热闹得很。孩子们每天天不亮就来，有的学筛面，有的学摇风车，有的蹲在磨盘边认字，吵吵嚷嚷的，倒给磨香棚添了不少活气。
狗蛋磨的芝麻酱拌了凉菜，大家吃得直咂嘴。他娘来接他时，看着儿子手上的薄茧，眼圈红了：“没想到这磨盘还能教娃懂事，比俺说一百句都管用。”
王奶奶教孩子们用玉米面捏小动物，狗蛋捏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狗，周丫捏了只小向日葵，摆在磨盘上，像个小小的动物园。“等晒干了，挂在风车旁边，”王奶奶笑着说，“让它们也看着你们学本事。”
张大爷的烟袋锅总在磨盘上磕，磕出的火星落在孩子们的笑声里，暖融融的。他教孩子们辨风向，说摇风车得顺着风，不然白费力气，“就像过日子，得顺着劲，别硬来”。
阿伟把孩子们捡的芝麻攒起来，炒了满满一罐，谁学得好就给谁抓一把：“这叫‘芝麻功’，攒多了，能顶大事。”
赵铁柱看着这光景，心里踏实得很。磨盘转着，风车响着，孩子们的笑声飘着，他忽然觉得，这磨盘磨出的不只是粮食，还有希望——这些娃娃们，就像刚磨出的新面，带着股子生劲，只要好好教，将来定能撑起日子的重量。
夕阳落在磨盘上的字牌上，“粒粒皆辛苦”五个字泛着金光。孩子们排着队回家，手里都攥着自己磨的面，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周丫的小木瓢里装着半瓢新磨的小米，她说要带回家给爷爷熬粥。
磨盘静静立着，石缝里还嵌着点玉米面，像藏着无数个甜甜的梦。赵铁柱往磨眼里撒了把新麦种，心里盼着：等明年麦子熟了，这些娃娃们，该能帮着磨新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