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苏小小见武良成停了下来，就开口问。
武良成叹了口气，那并不是一场愉快的会面。
他也是回去后才知道，赵扞东在那边的遭遇。
就很离谱。
他当时先回了趟家，母亲听说他要去看赵扞东，就劝他不要去，说镇子上的人现在都躲着他，谁跟他来往是要被孤立的。
他很不理解，就算他父亲是他父亲，赵扞东是赵扞东，他这么多年又没跟父亲生活在一起。
被部队开除，对他的惩罚已经够大了，还要怎么样。
见他执意要去，母亲才把赵扞东的情况跟他说了。
赵扞东回来之后，镇上人看他的眼光就变了。
他其实什么错也没有，错就错在他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
可是，在镇子上人的眼里，他就跟杀人犯也差不多。
原先的邻居朋友看到他都躲着走，好像他随时会拿刀砍人一样。
镇子里只要丢了东西，或者是出点什么事。
他会是第一个被警察抓起来讯问的人。
有一次镇子上的一个老人，在路上被人抢了，警察问他看没看清抢他的人，他就说是赵扞东。
后来赵扞东就被抓了，在认人的时候，老人一口咬定就是他。
赵扞东如何辩解，都没有人相信。
后来，真正的抢劫犯被抓了，他才被放出来。
放出来的时候，还警告他老实点。
在一次一次被这样冤枉之后，赵扞东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他永远都忘不了再次见到赵扞东时，他的样子。
那天下着雨，他穿过石板铺成的小路去找他。
他的家跟他的就隔着一条街。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在雨中蹒跚的行走着。
一只手里还拿了一个瓶子样的东西，一边走一边把瓶子里的东西往嘴里灌。
他知道瓶子里装的是酒，他当时还想着这是哪个酒鬼。
一帮孩子打着雨伞跟在他身后，把石子，树枝之类的东西往他身上丢。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头发上滴着水。
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这个人就是赵扞东，直到听到那帮孩子嘴里唱的歌谣，才反应过来。
杀人犯，流浪汉，你是一个大坏蛋。
一边唱一边往他身上丢东西。
他的腿有点跛，本就站得不是太稳，被其中一个孩子推了一下，踉跄两步摔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他也不着急爬起来，而是护着手里的瓶子，看到手里的瓶子没事，又拿起来喝了一口。
有两个孩子跑过去用脚往他身上踩。
他急忙跑过去，把几个小孩子赶走，上前去扶他。
“是你啊。”他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还能一眼认出了他。
“来看我的笑话？”他被雨水打湿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嘲弄。
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
“现在你看到了，我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我上去扶他，他把我推开了。
“不要脏了你的手。”
他看到他眼里的冷漠和疏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曾经的亲密无间，战友情也好，同学情也好，已经消散在风里了。
他不肯让他跟着，他就站在路边，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走了。
后来，他又去找了他几次，他不怎么搭理他，甚至撵他走，想要帮他也无从帮起。
只要他一开口，他就说他不需要他的施舍。
镇子里的人都让他离他远一些，说这种人谁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他的腿都是被镇子上的人打断的。
一个女孩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个女孩就吓得叫了起来，“非礼啊，救命啊！”
然后，他就被人打断了腿。
可如果他真是恶人的话，还会由着他们欺负。
他可是当过兵的人，对付普通的老百姓对他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
“镇子上的人这样对他，他都没有对他们动过手，可他们还是把他当恶人。
他只是被镇子上的人伤透了心，完全自暴自弃了。”
武良成叹了口气，他一直不愿意去回想这件事。
“后来呢？”苏小小忍不住又问。
“他死了，喝多了从桥上掉下去淹死了。”
“确认死了？”
“我没有亲眼看见，但镇子上的人都这么说，而且他们帮他收了尸，跟他母亲埋在了一起，应该不会有假。”
竟然真死了，苏小小有点失望。
武良成说的这个赵扞东，依照他的经历，如果他还活着，变成恶人来复仇一点也不奇怪。
“那他有没有其他亲人？”苏小小有点不甘心。
“没有。”武良成摇头，“他们母子在镇子上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来看过他们，生前没有，死后也没有。”
“朋友呢？”
“镇子上的朋友，后来都变成了陌生人，哪里还有朋友。”
“部队上的朋友呢？”
“也没有了，自从他出了事，都躲的远远的，谁也不想沾上他。”
武良成又叹了口气，当年他是想帮他的，他提议让他离开小镇，换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来过。
但是他不肯，他说换个地方又能如何，世界就这么大，躲到哪里能躲得过。
母亲带着他来到小镇，躲了二十年，还不是一样被找到了。
他不想再体会一次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了。
现在想来，他那时已经没有活着的欲望了，他就像一片脱离了树枝的树叶，任由自己在慢慢枯萎死去。
苏小小和欧阳松也沉默了。
这个赵扞东还真是够惨的。
怪不得殷教授总说，要多关注罪犯家属的心理健康，不要让他们被社会孤立，遗弃。
一旦被社会遗弃，再次犯罪的可能性会比普通人大的多。
这个赵扞东还真是一个至善的人，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也没有去报复镇子上的人，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苏小小忽然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个问题。
殷教授到底为什么会对罪犯家属的心理健康如此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