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这群麻木伥鬼约十丈远的一棵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树皮漆黑如铁、枝叶虬结如鬼爪的古树阴影下,此地的绝对主宰,正慵懒地趴伏着。
它是一头体型硕大得超乎想象的黑虎。皮毛并非斑斓,而是近乎纯粹的墨黑,油光水滑,在昏暗的林间隐隐反射出一种幽冷的、如同金属般的光泽。
肌肉贲张,充满了近乎爆炸性的力量,即便是在最放松的休憩状态,那流畅而庞大的躯体轮廓,也给人一种山岳般沉重、随时可以爆发出毁灭性力量的致命威胁感。
最奇特的是它的额头正中,并非“王”字纹路,而是生有一撮如同冰冷火焰般跳跃的纯白毛发,在这片以暗色为主调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而妖异。
它,便是这黑风坳的煞气之源,一切灾难与悲剧的根源——黑风虎煞。
此刻,黑虎那双巨大的、如同熔炼了幽绿翡翠的眸子并未完全闭合,而是半开半阖。眼神中没有丝毫野兽的懵懂与野性,反而充满了一种近乎人类的、混合着古老智慧、残忍、暴戾与一种戏谑般冷漠的复杂光芒。
它并非在沉睡,而是在通过一种无形无质、却绝对掌控的煞气连接,如同蜘蛛操控蛛网上的猎物般,感知和精细地操控着远处每一个伥鬼的“工作”。
同时,它那庞大而敏锐的感知力,正如同无形的、粘稠的触角,悄然延伸出黑风坳,漫过山岭,捕捉着来自山下靠山屯、柳溪村等人类村落中弥漫的恐惧、焦虑与绝望的气息。
这些负面情绪,对于它而言,如同最醇厚的美酒,最滋补的饵料,让它感到愉悦,并细微地刺激着它体内那由古战场兵煞与自身凶性融合而成的恐怖力量,缓慢而坚定地增长。
“呜……”
黑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得近乎叹息的呜咽。这声音并非震耳欲聋的咆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直接穿透物质层面、振动灵魂本源的冰冷波动。这波动,只针对特定的目标。
空地中央,正在机械砍柴的伥鬼赵小虎,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中!那锈蚀的柴刀举在半空,再也无法落下。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投向古树阴影下的黑虎方向。
他那张麻木的脸上,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扭曲,仿佛有两股力量正在他的皮囊之下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饿……需要……新鲜的……‘血食’……”黑虎的意念,冰冷、粘稠、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烙印在赵小虎残存的意识核心之上,“充满恐惧的……灵魂……他们的战栗……他们的哀嚎……是……无上的美味……”
“不……不……”赵小虎那被煞气死死禁锢的灵魂,在疯狂地呐喊、挣扎!
残存的意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切割着他的思维:父亲赵铁山教他拉弓时粗糙温暖的大手……母亲重病卧床时期盼的眼神……山林中奔跑的自由……与黑虎搏斗时的剧痛与绝望……对家的无尽思念……以及此刻,被迫去残害乡邻的极致恐惧与罪恶感!
这种挣扎带来的痛苦,远胜于肉身所受的任何酷刑!
但他的反抗,在黑虎那绝对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煞气的束缚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贯穿了他的魂体每一寸,将他的意志牢牢钉死在绝望的深渊。
他的身体,彻底沦为了黑虎的傀儡。
“去……靠山屯……”黑虎的意念继续传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用你……生前的样子……你最熟悉的……路……去‘引’……把他们……一个……一个……带到……坳口……那个……他们最熟悉的……陷阱……”
赵小虎的脸上,最后一丝挣扎的痕迹也被强行抹平,只剩下彻底的、死寂的麻木。
但若有人能窥视其魂灵深处,便会看到那正在无声泣血、寸寸碎裂的惨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的家园方向,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僵硬地、却又坚定不移地走去。
他的任务,就是用他最熟悉的容颜,去欺骗、去引诱那些看着他长大的乡亲,将他所爱的一切,亲手送入这恶魔的血口。
这是虎煞最钟爱的游戏,是施加给伥鬼最残忍的永恒刑罚。
而其他伥鬼,对此毫无反应,依旧麻木地从事着各自的“工作”,仿佛对同伴的悲惨命运早已司空见惯,或者说,他们自身的痛苦已让他们无力再去感受其他。
然而,在这群彻底麻木的行尸走肉中,却有一个例外。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破损不堪的青色长衫,看起来像是个落魄秀才的伥鬼(周文渊,生前是山外镇上的私塾先生),正机械地用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着毫无意义的痕迹。
当赵小虎经过他身边时,他原本空洞的眼神,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深切的同情、物伤其类的悲哀、对自身命运的嘲讽,以及一丝……被死死压抑的、近乎熄灭的不甘火光。
但这丝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仅仅泛起一丝涟漪,便迅速被无边的死寂与麻木吞没。他重新低下头,继续那无意义的划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他是这群伥鬼中,少数还残存着较清晰生前记忆与思考能力的存在,也因此,他所承受的精神折磨,远比其他人更加酷烈。
他的沉默,是一种无言的绝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