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书房内只余月光流淌。
陈羽墨靠坐在宽大的书椅中，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目光虽落在窗外那轮清辉皎皎的玉盘上，心神却早已沉浸在不久前的诡异对话里。
女儿那非同寻常的反应如同电影画面，一帧帧在他脑中慢速回放。
指着月亮时的急切哭泣，听到“上月亮玩”时的骤然安静，对“月亮上有好玩东西”的破涕为笑，对“爸爸上去”的激烈抗拒，以及最后对“爸爸需要的东西”那灿烂无比的、带着小梨涡的肯定笑容。
还有小田那句带着撒娇与笃定的话语：
“她肯定是知道她最厉害的爸爸遇到了什么困难，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给她爸爸指明方向呢……”
荒谬，却又莫名地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他试图用理性去解构这一切——婴儿的偶然情绪波动，为人父后的过度解读，巧合的层层叠加。
他是科学家，信奉逻辑与实证，这些玄乎其玄的联想本不该占据他的思维。
然而，那种强烈的、被指引的直觉却愈发清晰，如同月辉般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干扰着他严谨的科学思维模式。
女儿那双酷似前世小柠檬的乌亮眼眸，在月光下仿佛真的蕴含了某种超越年龄的洞悉。
困难？我需要什么？月球？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中碰撞、盘旋。
他当前的困难是什么？霍尔推进器？超级高能粒子对撞机项目的搁置。
地面建造面临成本高昂、震动干扰、空间限制、真空维持难度极大等一系列几乎无解的难题。
他需要什么？一个足够强大、超越现有物理极限的实验环境，去验证那些关于物质更深层结构的猜想，去合成乃至稳定那些只存在于理论中的奇异材料，比如…强互作用力简并态材料！那是通往下一代能量核心、下一代防御材料、甚至是下一代深空推进器的钥匙！
月球……
月球的特性是什么？超真空、弱重力、地质稳定、无大气干扰、广阔无垠的空间……
超真空！弱重力！广阔空间！
陈羽墨的呼吸猛地一窒，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顿。
一个疯狂得近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入他的脑海！
在地球上建造周长数百甚至上千公里的超级对撞机困难重重，那如果……把对撞机建在月球上呢？！
建在月球表面，甚至……利用月球本身的天然结构，建造一个环绕月球的、史无前例的超级粒子对撞机？！
“嗡”的一声，仿佛有洪钟大吕在他颅内敲响，震得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环月粒子对撞机！
月球的超高真空环境近乎完美，足以极大减少粒子束与残余气体碰撞造成的能量损失和背景噪音！
其弱重力场能显着降低对撞机结构支撑的工程难度和材料要求！
月球表面广阔的空间足以容纳一个规模远超地球任何设想、能量等级跃升数个量级的庞然大物！
月球稳定的地质结构避免了地面震动干扰！甚至，月球本身就能提供部分所需的稀有矿物资源！
几乎所有困扰地面项目的核心难题，在月球这个特殊的平台上，似乎都找到了天然优越的、甚至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而他所需要的，那个能颠覆现有科技树的强互作用力简并态材料，其合成与验证，正需要这样一个能量极端前沿、环境极端纯净的实验场所！
女儿那指向月亮的小手，那听到“爸爸需要的东西”时的灿烂笑容，妻子那“指明方向”的娇语……在这一刻，与这个疯狂的科学构想产生了惊人的、令人战栗的共鸣！
陈羽墨猛地坐直身体，之前的慵懒和疑虑一扫而空，眼中爆发出锐利而专注的光芒。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啪”的一声打开了书桌上的护眼台灯，暖黄色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银辉，照亮了桌面一隅。
他一把抓过旁边的一叠空白演算纸，抽出钢笔，笔尖悬在纸面上微微颤抖，并非犹豫，而是因极致的兴奋与思维的急速运转。
他没有立刻写下任何一个公式或数据，而是飞快地在纸面中央画下了一个简单的圆圈，代表月球。紧接着，在圆圈外围，他画上了一个更大的、环绕着它的圆环。
笔尖落下，第一个词被郑重写下：
“环月超导粒子对撞机（Lunar circumferential Superconducting collider, LcSc）”
紧接着，思维如同开闸洪水，汹涌倾泻。笔尖在纸面上飞速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一行行关键词、核心参数构想、技术难点被迅速罗列出来。
“轨道周长：初步估算需超越LEp（大型正负电子对撞机）乃至Lhc（大型强子对撞机）数个量级，利用月球赤道周长或特定大圆轨道…”
“超导磁体：基于现有‘羲和’聚变技术衍生增强型超导磁体，需适应月球极端温差与低重力环境…冷却系统优化…”
“真空系统：月球天然超高真空优势…但仍需极高精度真空管道维持…考虑月尘防护…”
“能量等级：目标——远高于现有地面设施，探索teV乃至peV能区物理…”
“建设模式：模块化设计，地月协同…由‘广寒计划’基地提供前期支持与后勤保障…自动化机器人建造…”
“目标物理：希格斯粒子精细测量、超对称粒子寻找、暗物质直接产生、奇异量子态…强互作用力简并态材料合成与性质研究…”
他越写越快，字迹略显潦草却充满了力量感，一张纸很快被密密麻麻的符号、英文缩写和中文注释填满。
他又迅速抽出第二张纸，开始勾勒简单的能量曲线示意图和磁聚焦结构草图。
书房内异常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台灯的光芒将他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专注而忘我。
窗外的月亮静静凝视着这一切，仿佛无声地见证着一个超越时代的疯狂构想，如何从一个婴儿的啼哭与笑容中萌芽，并在此刻于科学家笔下急速孕育成形。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田夕薇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着：“墨墨？你怎么还没睡呀？”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来的软糯，生怕吵醒了婴儿床里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