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古时候,山东曹州,也就是现在的菏泽,那可是天下闻名的牡丹之乡。每到暮春时节,尤其是谷雨前后,整个曹州城就浸泡在浓郁的花香里,城内城外,那牡丹开得是千姿百态,姹紫嫣红,仿佛天上的云霞都落到了人间。
在曹州城大大小小几十个牡丹园里,最有名气的,还得数城东的“曹州牡丹园”。这园子不光占地广,花色全,更有个稀奇的传说。园子深处,有一座小小的土丘,土丘上孤零零地长着一株牡丹。这株牡丹有些年头了,树干比寻常人的手腕还粗,虬枝苍劲,看上去少说也有几百年。可园里的老花匠都说,这哪是几百年,这是株活了一千年的“花神”。
传说,这株千年牡丹颇有灵性,寻常时候,它就跟别的牡丹没什么两样,只是开出的花朵格外硕大,颜色也格外艳丽。但每到谷雨这一天,当第一缕晨曦带着露水洒在花瓣上时,奇迹就会发生。这株牡丹会化作一个身穿五彩罗裙的绝色女子,在园中独自游荡。她不说话,也不与人搭讪,只是静静地走着,看看这朵,闻闻那朵,眼神里带着几分清冷,几分落寞,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这个传说传了一代又一代,有人信,有人不信。信的人说,那是花仙下凡,是曹州的福气。不信的人说,那是无稽之谈,不过是些个文人墨客吃饱了没事干,编出来唬人的。可不管信不信,每年谷雨,曹州牡丹园总是人山人海,大伙儿都抱着侥幸心理,盼着自己能撞上大运,亲眼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牡丹仙子。
故事发生的那一年,曹州城里来了个年轻人,名叫阿牛。阿牛不是本地人,他是个孤儿,从小跟着一个走南闯北的货郎长大,学了点吹笛子的手艺。那货郎死后,阿牛就一个人靠着这根竹笛,四处漂泊,卖艺为生。他来到曹州,本是想趁着牡丹花会,多挣几个铜板,好添置一件像样的衣裳。
阿牛为人老实,心地善良。他不像别的卖艺人那样,扯着嗓子吆喝,专挑热闹的地方。他喜欢找个清静的角落,吹一些自己心里想的曲子。他吹奏的笛声算不上技艺高超,但特别干净,特别真诚,听着就像山间的清泉,能洗去人心里的烦躁。
那天,阿牛在曹州牡丹园里转悠了一天,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天快黑的时候,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园子深处,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土丘和那株千年牡丹。当时天色已晚,游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看着那株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牡丹,心里忽然觉得特别宁静,就索性在土丘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拿出竹笛,放在嘴边,随手吹奏起来。他吹的,正是他家乡的一支小调,曲子很简单,却带着浓浓的乡愁。笛声在寂静的园子里回荡,月光如水,洒在牡丹花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一曲吹罢,阿牛心里舒坦多了。他正准备收起笛子找个地方歇脚,忽然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阿牛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月光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穿一袭淡紫色的长裙,身姿窈窕,长发如瀑。她的美,不像凡间的女子,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不沾半点烟火气。尤其是她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深潭,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
阿牛看呆了,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就是俺家乡的一支小调,上不得台面。”
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牡丹初绽,瞬间让整个园子都亮堂了起来。“很好听,”她说,“我叫丹娘,就住在这园子里。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牛。”阿牛的脸都红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跟这么好看的姑娘说过话。
就这样,阿牛和丹娘认识了。从那天起,阿牛每天晚上都会到那株牡丹下,为丹娘吹笛。丹娘总是静静地听着,有时会问他一些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阿牛就把他走南闯北见到的奇闻异事,一件件讲给她听。丹娘听得入了迷,眼神里总是充满了向往。
阿牛觉得,丹娘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干净又纯粹。他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她。可他也知道,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他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只希望能每天这样为她吹笛,就心满意足了。
一天晚上,阿牛照旧来到园中,却没看到丹娘。他等啊等,一直等到月亮升到头顶,丹娘才来。可她看起来很憔悴,脸色苍白,连走路都有些摇晃。
“丹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阿牛焦急地扶住她。
丹娘摇了摇头,靠在阿牛的怀里,声音虚弱地说:“阿牛,我……我不是人。我就是那株牡丹。”
阿牛愣住了,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把丹娘抱得更紧了。“不管你是人还是花,我都不在乎。”
丹娘的眼里泛起了泪光:“阿牛,你真是个好人。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虽是花神,但每隔一千年,就要经历一次‘花劫’。每到这个时候,我的灵力就会衰竭,一旦灵力耗尽,将形神俱灭,除非……”
“除非什么?”阿牛急切地问。
“除非有人能在我最虚弱的时候,为我弹奏一曲《牡丹亭》。”丹娘的声音越来越低,“《牡丹亭》是天下至情之曲,蕴含着生死轮回的力量。只有这曲子里的情,才能唤醒我沉睡的灵根,让我渡过劫难。可是……这曲子早已失传,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为我奏响。”
阿牛听完,心如刀绞。他看着怀里气若游丝的丹娘,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到这曲子,救他的丹娘。
他安顿好丹娘,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曹州。他一路走,一路打听《牡丹亭》的下落。他问过琴师,问过乐师,问过私塾的老先生,可所有人都只是摇头,说只听过这曲子的名字,却从未见过曲谱。
阿牛没有放弃。他风餐露宿,走遍了附近的州县。他的鞋子磨破了,衣服也变得褴褛,但他怀里那根竹笛,却擦得锃亮。有好几次,他饿得头晕眼花,差点倒在路上,但一想到丹娘那苍白无助的脸,他就又咬着牙爬了起来。
几个月过去了,阿牛还是一无所获。他身上的钱早就花光了,只能靠帮人干点零活换口饭吃。这天,他流落到一个江南小镇,身上又冷又饿,实在走不动了,就缩在一座破庙的屋檐下。
这时,庙里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老道士看到阿牛,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馒头。
阿牛狼吞虎咽地吃完,才缓过神来,连忙跪下道谢。
老道士扶起他,打量了他一番,说:“年轻人,你心里有很重的执念啊。你这是在找人,还是在找物?”
阿牛见老道士仙风道骨,不像凡人,便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
老道士听完,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牡丹亭》……老道倒是听过。这曲子并非凡间之物,而是当年一位痴情才子,为悼念亡妻所创。曲谱共分三卷,藏于天下三处险地。一卷在东海之滨的‘听涛阁’,一卷在西域大漠的‘鸣沙山’,还有一卷,就在这南疆的‘忘情谷’。这三处地方,都是九死一生,你一个凡人,如何去得?”
阿牛听完,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起了希望的火焰。“道长,只要能救我心爱之人,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一闯!”
老道士看着阿牛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地图,交给了他。“也罢,你我算是有缘。这地图上,标明了去往三地的路线。你好自为之吧。”
阿牛千恩万谢地告别了老道士,踏上了寻谱的征程。
他先去了东海之滨。那听涛阁建在悬崖峭壁之上,终年被海浪拍打。阿牛靠着采药人教的攀岩技巧,冒着生命危险,在阁楼的夹层里找到了第一卷曲谱。接着,他又西行进入大漠,在漫天黄沙中差点被渴死,最后靠着跟随骆驼队的商旅,才在鸣沙山的石窟里找到了第二卷。
最后,他来到了南疆的忘情谷。这谷中瘴气弥漫,奇花异草遍地,每一种都有剧毒。阿牛凭着之前采药学到的知识,小心翼翼地避开毒物,终于在谷底的一座石碑上,找到了第三卷曲谱。
当三卷曲谱合而为一时,阿牛激动得热泪盈眶。他顾不上身体的疲惫,立刻日夜兼程,往曹州赶去。
当他回到曹州牡丹园时,已经是第二年的谷雨了。园里的牡丹开得正盛,可当他跑到那座土丘前时,心却沉到了谷底。
土丘上,那株千年牡丹已经完全枯萎了,花瓣凋零,叶子焦黄,整株花就像一丛干柴,毫无生机。
“丹娘!丹娘!”阿牛跪在地上,哭喊着。
他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丹娘的灵力已经耗尽,就算有《牡丹亭》的曲谱,又有什么用呢?他的丹娘,已经永远地离开他了。
巨大的悲痛笼罩了阿牛。他抱着那枯萎的牡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丹娘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哑。
夜深了,月亮升了起来。阿牛痴痴地看着怀里的牡丹,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颤抖着拿出那三卷曲谱,又拿出了他那根跟了他多年的竹笛。
或许,已经没有用了。但他想为丹娘再吹奏一次。就算她听不见了,他也要把这首曲子,这首他用生命换来的曲子,吹给她听。
阿牛深吸一口气,将笛子放到嘴边。
悠扬的笛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那曲调,时而如泣如诉,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悲伤;时而婉转缠绵,诉说着海誓山盟的深情;时而又激昂高亢,仿佛在呐喊着冲破生死界限的渴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笛声了,这是阿牛用他全部的爱、全部的思念、全部的生命,在奏响的一曲恋歌。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枯萎的牡丹上,他的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他最真挚的情感。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那株已经枯死的牡丹,在阿牛的笛声中,竟然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微光。焦黄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翠绿,干枯的枝干也重新变得饱满。
一曲终了,阿牛已经筋疲力尽,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石凳上,晨曦正照在他的脸上。他猛地坐起,看向土丘。
只见土丘之上,那株牡丹已经完全恢复了生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茂盛,更加娇艳。而在牡丹花丛中,站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是丹娘!
她穿着一身鲜红的罗裙,容光焕发,美得不可方物。她正微笑着看着阿牛,眼里的爱意,浓得化不开。
“阿牛……”她轻声呼唤。
“丹娘!”阿牛冲过去,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丹娘在他怀里,幸福地笑着,“是你的情,你的笛声,救了我。阿牛,谢谢你。”
两人相拥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丹娘拉着阿牛的手,走到那株牡丹前。她伸出纤纤玉手,在最大的一朵花苞上轻轻一点。
那花苞缓缓绽放,一朵红得像玛瑙、晶莹剔透的牡丹花出现在阿牛眼前。最奇特的是,这朵花没有半点香气,却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
“阿牛,这是‘千年花心’,是我用千年修为凝结的精华。”丹娘将这朵花摘下来,递给阿牛,“它永远不会凋谢。而且,它能治百病,解百毒。你拿着它,以后就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阿牛看着手里的花,又看了看丹娘,却摇了摇头,把花又塞回了丹娘的手里。“丹娘,我找曲谱,不是为了什么宝贝,只是为了你。现在你回来了,对我来说,就是得到了全世界的宝贝。这花,还是你留着吧。”
丹娘的眼眶湿润了,她知道,自己没有爱错人。
从此以后,阿牛再也没有离开曹州。他和丹娘,就守着那株千年牡丹,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阿牛依旧每天吹笛,丹娘依旧每天聆听。只是那笛声里,再也没有了乡愁,只有满满的幸福和爱。
而那朵“千年花心”的传说,也渐渐地在曹州传开了。人们都说,只要心够诚,情够真,就能得到花神的赐福。虽然再也没有人见过丹娘,但每年谷雨,曹州牡丹园里的那株千年牡丹,总是开得比任何一年都要灿烂,仿佛在向世人讲述着那个关于爱与奇迹的,永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