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名叫“忘忧村”的小村落。村如其名,村民们日子过得平淡,仿佛天大的忧愁到了这儿,都能被村头那棵老槐树的荫凉给消解了。村里有个姑娘,名叫阿桃。
阿桃人如其名,长得跟水蜜桃似的,甜滋滋、水灵灵,一双眼睛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儿,能甜到人心坎里去。她不光人长得俊,心眼儿也好,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姑娘,一双素手能绣出百鸟朝凤,也能做出喷香扑鼻的桃花酥。村里的小伙子们,谁不想娶这么个媳妇儿回家?可阿桃心里,早就装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李青山,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青山家穷,但他人穷志不短,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砍柴,然后背着柴火到镇上去换点笔墨纸砚,回来就点着油灯读书到深夜。阿桃喜欢他那份不服输的劲儿,常常会偷偷在他回家的路上,放一篮子热乎乎的窝窝头,或者一件缝补得整整齐齐的旧衣衫。
青山也知道,两人情投意合。他拉着阿桃的手,指天发誓:“阿桃,你等我,等我考取了功名,一定回来用八抬大轿娶你,让你风风光光地做我的娘子!”
阿桃红着脸点头,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她相信青山,她愿意等。
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里,青山果然争气,一路考中了秀才、举人。就在村里人都说阿桃要熬出头的时候,一个噩耗像晴天霹雳一样传来——李青山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突发急病,客死他乡了。
消息传回村里,阿桃正在院子里晒桃花瓣,准备给青山做他最爱喝的桃花茶。听到这个消息,她手里的竹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晒得半干的桃花瓣撒了一地,像一颗颗破碎的心。
阿桃不信,她觉得肯定是搞错了。那个答应要回来娶她的青山,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三天三夜。等她再开门出来的时候,人已经瘦得脱了形,那双亮晶晶的月牙眼,也变得黯淡无光。
村里人都叹着气说:“这傻丫头,怕是要魔怔了。”
按照村里的规矩,客死他乡的人,尸骨不能进村,只能在村外的乱葬岗随便找个地方埋了。青山的家人用一辆破板车,把他那冰冷的棺材拉到了村外的火葬场。那地方阴森森的,平时连野狗都绕着走。
就在家人准备点火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红嫁衣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众人定睛一看,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不是阿桃吗?
她穿着自己早就备好的嫁衣,头上插着一支简单的木簪,脸上没有半点新嫁娘的喜气,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她走到青山的棺材前,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木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青山,我来嫁你了。”
她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青山的娘哭着上前拉她:“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啊!青山已经走了,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阿桃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得可怕:“娘,他活着的时候,我没能成为他的新娘。他死了,我也要陪着他。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今天,我就是他的火葬场新娘。”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两块用红绳系着的玉佩,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定情信物。她将一块放在青山的棺材上,另一块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点吧。”她对负责烧尸的陈伯说,“让我最后再陪陪他。”
陈伯是村里的老人,一辈子送走了无数人,见惯了生死,可今天也被阿桃的举动给震住了。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最终还是点燃了那堆柴火。
火焰“呼”地一下窜了起来,吞噬了那口薄薄的棺材。滚滚的浓烟夹杂着刺鼻的气味,冲向天空。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后退,唯有阿桃,一动不动地站在火堆前,任凭灼热的气浪烘烤着她的脸庞。
她的嫁衣被火光映得通红,仿佛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嘴里轻轻地哼着歌。那是她小时候,娘教给她的歌谣,也是她曾经幻想过,在自己婚礼上唱给青山听的歌谣。
火光中,她仿佛看到了青山的笑脸。他还是那个穿着粗布衣衫,却眼神明亮的少年,正朝着她伸出手,温柔地说:“阿桃,我来接你了。”
阿桃笑了,那笑容在跳动的火焰里,显得凄美而又决绝。
就在火焰最旺的时候,异变突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火堆上!
“轰隆!”
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震得趴在了地上。等他们再抬起头时,都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熊熊燃烧的火堆,竟然被狂风吹得向两边分开,在中间空出了一小块地方。而阿桃,就站在那片空地中央,毫发无伤。更神奇的是,她手中的那块玉佩,正散发着柔和的温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
火堆里,青山的棺材已经烧成了灰烬。可就在那片灰烬之上,一株小小的、翠绿的嫩芽,竟然破“灰”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它长出了茎,长出了叶,最后,在顶端开出了一朵朵粉白色的花。
那花,村里人谁也没见过,花瓣层层叠叠,形状像桃心,颜色像晚霞,还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清香,闻一下,就让人感觉心里的所有悲伤都被抚平了。
“这是……这是什么?”有人结结巴巴地问。
这时,村里的老村长,一个活了快一百岁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看着那株奇花,又看了看站在花旁、神情已经恢复平静的阿桃,浑浊的老眼里流下了两行热泪。
“是痴情花啊……”老村长喃喃道,“传说中,只有至情至性、以命相许的女子,才能在火葬场上,用自己未尽的情丝,引动天地造化,为心上人种出这株‘痴情花’。此花能解百毒,能安魂魄,是天地间最纯净的痴情所化。”
众人这才明白,阿桃不是魔怔了,而是用一种最极端、最悲壮的方式,表达了她对青山那份深入骨髓的爱。
火焰渐渐熄灭,那株痴情花却开得越发娇艳。阿桃走到花前,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放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香囊里。然后,她将青山骨灰和那株花的根部,一起小心翼翼地收好,在乱葬岗旁,为他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坟。
她没有死,也没有再嫁。她在青山的坟旁,搭了一间小小的茅屋住了下来。她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那株痴情花照顾得无微不至。说来也怪,自从有了这株花,乱葬岗旁的阴气都消散了不少,连鸟儿都愿意在这里筑巢了。
后来,阿桃用痴情花的花瓣,制成了茶和药。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来找她,她送上一杯桃花茶,或者一片花瓣,保管药到病除,心结也解开了。
忘忧村,从此真的成了忘忧村。
阿桃的故事,也像风一样传遍了十里八乡。人们不再叫她阿桃,而是尊称她为“花娘子”。有人说,她是痴情所化的仙子;也有人说,她只是个用一生去爱一个人的普通姑娘。
很多年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来到了忘忧村。他自称是当年与李青山一同进京赶考的挚友。原来,当年青山并非病死,而是为了救他,才被山匪所害。他功成名就后,四处打听,才找到了这里。
他在青山的坟前,长跪不起,泪流满面。当他看到坟旁那株依然盛开的痴情花,和茅屋前那个虽然满脸皱纹、但眼神依旧温柔如水的阿桃时,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打扰她的平静,只是留下了一大笔钱,为青山修了一座气派的坟,也为阿桃建了一座坚固的屋子,然后悄然离去。
阿桃活到了很老很老。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她穿上了那身早已褪色的红嫁衣,躺在自己的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痴情花瓣的香囊。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坟头那株永不凋谢的痴情花上。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少年,站在桃花树下,对她笑着说:“阿桃,我来接你了。”
这一次,她笑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