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这个名字,并非只是呼唤,而是在这惊心动魄的了悟中,带着滚烫重量的确认!是心底那座长久被风沙侵蚀的冰山,在无声的轰鸣中骤然崩塌!
不是因为她是需要庇护的孤女!不是因为她是需要报恩的义妹!不是因为习惯!
是因为……是她!是那抹早已悄然驻扎的孤寂身影本身啊!
原来,他所习惯的心安,他所贪恋的温暖,他所为之怒发冲冠的冲动……早已有了唯一的指向!
江映雪的愚蠢试探,像一把生锈却的钥匙,骤然捅开了他自己还未曾识别的真心。
过往所有被忽略的、被压抑的、被误以为是“责任”和“习惯”的细流,在这一刻汇聚成滔天浪潮,将他瞬间吞没!
云遮那微薄平静中的灼热力量,早已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化作了根须,深深地、无声地扎进了他灵魂最核心的土壤!
什么需要庇护的弱质孤女?什么仅止于虚假身份的义妹?那些不过是他试图蒙蔽自己的拙劣借口,多么可笑!
她是早已刻入他骨血、占据他心房的人!是他此生绝不容失、更不容旁人置喙的命定之人!
这一刻的了悟,不是开始,而是确认!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盔甲之下,那颗刚硬如铁石的心脏,在排山倒海的震惊与瞬间席卷全身的冰冷怒意冲击下,涌起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到几乎灼伤肺腑的认知,伴随着一种恍然大悟的明朗与尘埃落定般的、再无半分动摇的占有欲。
“你说云遮?”秦牧云倏然侧身,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钉在江映雪脸上,方才那层疏离客套的薄冰在这骤然的认知与心爱之人被冒犯的怒意冲击下碎裂殆尽,显露出下方再也无法被掩饰,更不容被撼动的坚实岩层与炽热熔流。
“她行事坦荡,光明磊落,何须在意旁人叵测之言?”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压低的雷鸣,带着铠甲沾染的硝烟寒气与不容置疑的威慑。
“心思重?想得多?”他唇边那丝极淡的笑意瞬间凝结,化为更深的冷漠与审视,“我倒觉得——”他刻意停顿片刻,目光锐利地掠过江映雪,如同鹰隼扫过心怀鬼祟的猎物,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地面,“说这话的人,才真正是心思深沉,想得太多!”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回府,沉重甲叶随着他抬步的动作铿然作响,那声音不仅仅是隔绝府外世界的藩篱,更似金戈摩擦,斩断一切无谓攀咬的宣告!
柳如眉精妙的心思盘算,江映雪生硬的“茶言茶语”,最终却只化作一面冰冷锐利的铜镜,猝不及防地映照出他最隐秘却也最清晰的心迹——镜中人影,非仙非幻,名唤云遮。
茶楼雅间内,柳如眉无声地放下茶盏,望向窗外深巷里被高大院墙分割开的青灰色天空。
棋子走了歪路,棋局却已失控。
江映雪的单纯鲁莽固然易被挑拨,但秦牧云那骤然迸发的回护和眼底深处的柔情,却远比什么争风吃醋的警告更让她心惊。
这柄权贵圈里人人欲攀附、手握重兵的锋锐长矛,其心之所向已然清晰无虞。
江映雪失去了那份独一无二、源于与秦将军青梅竹马的特殊情分做依仗,在那些惯于察言观色、捧高踩低的贵女圈中,往日那份因她与秦将军的特殊关联而获得的无形尊荣与便利,将如退潮般迅速消逝。
柳如眉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盏沿上划过一圈,眸色沉静如深潭。
这把未能刺中要害、反倒惊醒了蛰伏猛兽的钝枪,其被选中时的价值核心已然开始崩解,她的可利用性与影响力也将日益衰竭……
可惜,她一介庶女,能被她握在手中的趁手的利刃,可遇不可求,江映雪她不能轻易抛弃,那么……该消失的,便该是那个破坏了这一切的孤女!
暮色低垂,镇国公府东苑的书房却仍亮着温暖的光,秦牧云高大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他正凝神看着手中一卷边关舆图,眉宇间是惯常的锐利与沉着。
云遮捧着一只天青色的细瓷茶盏,步履轻盈地走到书案边,她已不似初来时那般拘谨,行动间带着一丝自然的柔软与亲昵。
“阿兄,歇息片刻,用些茶吧。”她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
秦牧云搁下舆图,目光落在她身上。灯火跳跃着,为她褪去所有伪装后的惊世容颜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他忽然伸出手,在她将茶盏轻轻放下的瞬间,覆上了她微凉的手背,那覆着薄茧的手指温热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云遮指尖轻轻一颤,却并未挣脱,只是抬起那双澄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看向他。秦牧云的目光在她被焐暖的手指上流连片刻,声音低沉而自然:“手怎的如此凉?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
冠冕堂皇的关切下,是只有彼此才懂的试探与无声的亲近。那温度,仿佛透过肌肤,直熨到云遮的心底,让她平静表象下漾开一丝涟漪。
午后小憩的琴声也变了意味。当云遮在他的书案旁抚琴时,总能感到案后那道目光沉沉地落在指间、颈侧。琴弦微振的凉意,似乎总能被他灼灼的注视驱散几分。
一曲终了,他便鼓起掌来,那声响略显突兀,连他自己拍了几下便停住,口中却是再朴素不过的称许:“这曲子……甚好,像……像春夜里的风,直往人心里钻。”
如此简单的话语,连修饰也无,却听得云遮耳根一热,那热度甚至盖过了他方才专注目光留下的灼热感,心跳悄然快了几分。
就连递点心那样寻常的关怀,秦牧云也添了几分心思。
云遮放下盛着桂花糕点的瓷碟时,他已抬首,墨玉般的眸子看过来,不待她出声,指尖已拈起点心递至她唇畔,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做的极好,好东西自然要与亲近的人分享才不觉辜负。”
话语坦荡,又仿佛藏着深意。云遮只得就着他的手,小心地咬下一点,那点心的甜味瞬间在口中化开,却不知为何带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微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