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不行?那干脆五十!五十大洋!你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王喜光把心一横,报出了一个他认为足以让任何穷人心动的数字。
“真的?”花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停下手中的活,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了!明儿你只要把孩子带来,当时我就给你钱,一手交人,一手交洋钱!”王喜光拍着胸脯保证。
“那……那我得回去跟孩子她妈商量一下。”花匠的语气明显松动了。
“害,还商量什么!就这么定了!”王喜光生怕夜长梦多,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说罢便得意洋洋地转身,快步去向白文氏报告。
“老太太,已经说定了!”王喜光一进门就满脸堆功地嚷道。
“结果是什么呀?”白文氏正闭目养神,懒洋洋地问道。
“费了老劲了!”王喜光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那乡下佬,一张口就要五百大洋!一个大子都不能少,简直跟抢钱一样!”
白文氏连眼睛都没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人家不就那一个宝贝闺女嘛,要五百就五百吧。”
“好!听老太太您的!”王喜光心中乐开了花,这一上一下,四百五十块大洋就稳稳地进了自己的腰囊。
“那大顶子呢?”白文氏又问。
“抱不回来,”王喜光连忙答道,“跟那丫头玩得欢实着呢,叫都不回来。”
“那让她玩会儿吧,混熟了也好。明儿,就把她叫过来就得了。”白文氏吩咐道。
“好,明儿我一定将她带过来!”王喜光应得比谁都响亮。
次日,李香秀果然被带到了白府。她换下了那身带补丁的旧衣,穿上了白府新发的丫鬟服,整个人也洗得白白净净的,越发显得眉清目秀,伶俐乖巧。白文氏看着她,是越看越喜欢。
“这香秀丫头啊,往后就只管抱狗,其他什么粗活杂活都不用干!”白文氏对着身旁的王喜光以及一众丫鬟大声宣布,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另一边,香秀的表哥朱伏,是个在城里混过几天、有点见识的年轻人。他得知这件事后,立刻觉得香秀的爹妈吃了大亏,当即拿着五十块大洋的票子,气冲冲地来找王喜光讨个说法。
“王总管,五十块钱就想买个丫头?京城可没这个价吧?怎么也得两三百块大洋才行,您这价给得也忒低了点。”朱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些。
王喜光斜着眼睛瞥了他一下,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反而慢悠悠地问道:“你叫什么?”
“朱伏。”朱伏一愣,还是答了。
“肥猪的猪?”王喜光拖长了音调。
“有姓那姓的吗?朱元璋的朱!”朱伏有点不高兴了。
“哦——福气的福?”王喜光明知故问。
“伏天的伏。”
“这名字不好。”王喜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伏天的伏,是不是一个单立人,一个犬?”
“嗯,对。”朱伏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是狗人。”王喜光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
“嘿!你怎么骂人呢?”朱伏的脸瞬间就涨红了。
“你要是福气的福,前面加一个朱,那是‘洪福齐天’。可你是伏天那个伏,前面就只能加肥猪的猪啊,那就是‘猪狗不如’的人。”王喜光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朱伏心上。
“害,您这是编排着骂我呢!我这可是好好跟您说话呢!”朱伏气得直哆嗦。
“你也配跟我好好说话?”王喜光猛地收起笑容,一脸嫌恶地挥了挥手,“你要是舌头痒痒了,找个缸沿蹭蹭去!去去去,离我远点,一身穷酸臭气!”说罢,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行!王总管,咱们走着瞧!”朱伏在他身后恨恨地说道,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三天后的下午,白文氏带着一众家眷,正准备出门去白敬继的戏院听戏。就在车马即将启动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旁冲出,直挺挺地跪在了白文氏的轿子前。
来人正是朱伏。他一开口便声泪俱下,哭诉着表妹李香秀离家后,她母亲日夜思念,茶饭不思,恳求老太太发发慈悲,让他带香秀回去见上一面。
白文氏隔着轿帘,眯着眼将眼前的年轻人看了个通透。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一眼就瞧穿了这哭诉背后的算计。
“你生个丫头,恨不能把这丫头当成一辈子的摇钱树,吃喝嚼裹儿全指着她了。”白文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满京城打听打听去,为了你那表妹,我呀,花了五百块大洋!”
此言一出,躲在墙角偷听的王喜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凉了半截。他手心冒汗,后背发凉,只觉得两腿发软。如果朱伏此刻为了撇清自己,把实情一说,他不仅赚的四百五十块大洋要吐出来,这总管的位子也保不住了!
然而,朱伏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听到“五百大洋”时,眉毛惊得猛地一跳,但随即,他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磕头如捣蒜:
“哎哟!您……您可真是活菩萨在世啊!五百大洋!您这哪是买丫头,您这是救了我们全家啊!”
躲在墙后的王喜光,听得是提心吊胆,又满腹狐疑。他越发看不透这个朱伏了。
等白文氏的车队走远,朱伏才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一转身,正好对上了从墙角走出来的、脸色铁青的王喜光。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伏手里攥着“五百大洋”这个把柄,底气瞬间足了百倍。
王喜光看着他一脸严肃地率先开口道:“行啊,小子,挺有手腕的。”
“差得远,我这点东西,在您跟前,不是忒寒碜了吗?”朱伏毫不示弱地回敬。
“你想砸我的饭碗?”王喜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杀气。
“哎呦,王总管这话说的,”朱伏故作惊讶地摊开手,“我要是真想砸您的饭碗,刚才老太太就在那儿,我说什么了?我但凡吐出一个‘五’字,您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吗?”
王喜光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真是小瞧你了。”
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跟我来。”
他把朱伏带到了一家茶馆的雅间,关上门,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知道,朱伏打的,是舍小利、贪大财,在白府这棵大树下长线发展的算盘。
“嚯,确实是小瞧你了。”王喜光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杯盖撇着浮沫,“七老爷正要在甄家花园盖个药行的子弟小学,我看看……能不能把这活儿包给你做。”
朱伏的眼睛“噌”地就亮了,但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那还不是您王总管一句话的事?您要是点头,这活儿一准就包给我了呀。”
“猴崽子!”王喜光被他这捧得恰到好处的马屁说得舒服了些,但依旧警告道,“手别太黑,报的价别太离谱,到时候弄得我下不来台!”
“好嘞!您放心!”朱伏笑着起身,还亲手拿起茶壶,恭恭敬敬地给王喜光续上了一杯热茶,“您就是我亲爹,我还能给您惹麻烦?”
自此,李香秀在白家的事,才算真正地定了下来。而王喜光和朱伏之间,也结下了一种心照不宣、互相牵制的奇妙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