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的名字,正在从他的记忆里剥落。
他看向朱淋清,那张熟悉的脸庞像一张泡了水的旧照片,边缘开始模糊。他试着回忆烈风的大嗓门,耳朵里却只有一片空洞的嗡鸣。
那些漆黑的,由纯粹“非存在”构成的触手,正在温柔地、彻底地,将他作为“张帆”的一切,分解,收回。
回归那片永恒的,孤寂的“无”。
“烈风……”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因为“烈风”这个概念,已经从他的认知里被抹掉。
意识,像被倒进绞碎机的纸,正在飞速瓦解。
就在一切即将归于空白的最后一瞬,一片漆黑里,他仿佛看见了母亲的脸。那张脸上挂着他记忆里最熟悉的,无奈又温柔的笑容。
“傻孩子,宇宙不是静止的画,它在呼吸。”
“平衡不是天平两端不动,是吸气,然后呼气。你不能憋着,那会死。你得找个地方,先把这口代表‘熵增’的毒气,存起来。”
呼吸……
不是对抗。是循环。
张帆那即将消散的意识,猛地一颤。
他放弃了抵抗。
他不再试图用创生去定义,不再试图用寂灭去切割。他放松了自己所有的防御,主动将那破碎的意识,连同胸口那颗搏动的“第二心脏”,彻底敞开,迎向了那些漆黑的触手。
“来,我陪你聊聊。”
他向那片极致的虚无,发出了自己最后一个念头。
“老大!”
地心熔炉前,烈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他清楚地感觉到,那道连接着他与张帆的灵魂锁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即将崩断。
“他要没了!”
“撑住!用你的混沌去冲击熔炉!”千刃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手中的暗金短刀光芒黯淡,他自己的“理”在外界那股终极的否定下,也几近崩溃。
“冲击它!让它乱起来!只有乱,才能打断那个‘无’的节奏!”
烈风双眼血红,不再有任何保留。他将自己仅存的所有混沌之力,化作最原始的灰色洪流,疯狂地注入那台刚刚成型的时空熔炉。
“给老子乱!全都给老子乱起来!”
嗡——
地心的时空熔???(wán)炉像是被灌了一整瓶烈酒的引擎,发出狂乱的轰鸣。无数矛盾的时间线被强行喷出,整个熔炉的脉动变得杂乱无章,试图挣脱那来自宇宙之外的终极锁定。
地面上,朱淋清一只手死死按住零的肩膀,防止她被那股剥离感彻底撕碎。
“零!听我说!”
朱淋清的左臂已经彻底消失,但她的声音却像钉子一样,钉进零混乱的意识里。
“连接所有人!别去管那些复杂的法则,别去想怎么战斗!”
“让他们把最简单,最原始的念头,汇聚起来!”
“想活下去!想吃饭!想看到明天的太阳!把这些‘存在’的感觉,全都给我!”
零的七窍都在流血,她颤抖着,却精准地执行了朱淋清的命令。她将自己的意识化作一张大网,笼罩了废墟里每一个还在挣扎的幸存者。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由纯粹的“求生欲”凝聚成的光芒,从这些凡人的灵魂深处升起。那光芒不强大,不纯粹,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杂念,却无比的真实。
这股光芒汇聚成一道洪流,精准地注入那片包裹着张帆的漆黑虚无之中。
同一时间,张帆的意识坠入了一片无垠的黑暗。
这里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只有孤独。
极致的,永恒的,仿佛宇宙诞生之前就已存在的,绝对的孤独。
还有饥饿。
它不是想要毁灭什么,它只是饿。它想拥抱一切,吞噬一切,只是为了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无”的本质。
张帆的意识与它融为一体,他感受到了这份跨越了亿万年的孤寂。
他没有恐惧,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怜悯。
“我懂了。”
他的意识在虚无中重新凝聚。
胸口那颗黑色的第二心脏,开始释放力量。
他伸出“手”,那是由寂灭之力构成的意识之手。他没有去攻击,而是在这片无垠的画布上,轻轻划下了一笔。
那是一道“边界”。
【内】与【外】的概念,第一次在这片虚无中诞生。
紧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那是创生之力凝聚的光点。他在这道边界之内,点下了一个“点”。
那是“存在”的奇点。
他没有停下。
他将翠绿色的自由意志,化作颜料,泼洒在这张刚刚有了轮廓的画上。
他将那枚七彩晶体中无穷的“可能性”,化作无数跳跃的音符,为这片死寂的世界,奏响了第一段旋律。
他在教一个孤单了太久的孩子,如何“玩耍”。
那些缠绕着他的漆黑触手,停止了吞噬。
它们像是好奇的触角,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道“边界”,又缩了回去。它们感受着那个“奇点”散发出的温度,感受着那些“可能性”带来的新奇震动。
它们不再冰冷,不再饥饿。
一种名为“满足”的情绪,第一次在“无”的核心中诞生。
遥远的星系外围,那道撕裂了宇宙背景的巨大黑色裂痕,开始缓缓收缩。
它不再向外扩张,而是向内塌陷,最终,在宇宙的边缘,凝聚成了一扇由深邃光芒构成的,巨大而静默的“门”。
无之门。
它不再是威胁,而是成为了一个稳定的“概念吞吐口”。
宇宙的“吸气”与“呼气”,终于找到了它正确的器官。
“噗。”
地面上,张帆瘫软在地,像是身体里所有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老大!”
“张帆!”
烈风和千刃几乎是同时从地心裂隙中冲出,冲到他身边。
张帆的身体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仿佛一个即将破碎的瓷人。但他睁开的双眼,却亮得惊人。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简单的创生与寂寞。左眼是能吞吐万物的深邃之门,右眼是能定义一切的璀璨星辰。
他不再是法则的掌控者。
他成为了“定义”本身。
“警报解除……”
苏曼琪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地心时空熔炉……恢复稳定了。不,它在主动释放那些被校准过的时间碎片!”
“全球的时间倒影,正在消失!”
“天呐……不止是地球!我的观测范围内,整个宇宙的时间线,都在进行一次宏观的‘校准’!一些已经被抹除的文明信息,正在以微弱的信号强度,重新出现!”
就在这时,遥远的星空之上,终结者的身影再次显现。
他静静地悬浮着,看着那扇新生的“无之门”,将他之前射出的那道“虚无印记”像零食一样轻松地吞了下去。
他数据流中那代表“错误”的警报,彻底消失了。
一种极其复杂,近似于“迷茫”的情绪,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核心逻辑里。
他收起了寂灭之弓,转身,没有再发出任何指令,身影彻底消失在深空之中。
张帆在烈风和千刃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胸口那颗黑色的第二心脏,已经与遥远的“无之门”建立了一种全新的,如同呼吸般的连接。
他现在,是这个宇宙“呼吸”的节拍器。
他看向自己的同伴们,脸上扯出一个疲惫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手术还没结束。”
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们只是……找到了宇宙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