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凤栖梧桐血宫廷(拾陆)
part Sixteen:乳香散九霄 枯骨葬荣华(下)
书接上回!
是夜,斛律武都独自在营帐中擦拭着佩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寒光,映出他冷峻的面容。帐外风声呼啸,夹杂着远方的狼嚎,更添几分凄凉。
忽然,帐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持剑转身,却见穆黄花不知何时站在帐中。她换上了一袭北周贵妇的装束,墨绿色的锦袍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发间簪着一支碧玉簪,与这简陋的军帐格格不入。
“皇后……不,应该叫穆夫人。”他冷冷地问,手中的剑并未放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穆黄花打量着帐内简陋的布置,目光在案几上的兵书和地图上停留片刻,微微一笑:“我来送将军一程。”
“哦?”斛律武都挑眉,“是送我去长安,还是送我去黄泉?”
“那不在于我,在于将军的选择了。”穆黄花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羊皮纸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北周陛下的手谕,任命你为镇东将军,镇守邺城。”
斛律武都接过文书,看也不看就放在案上:“条件呢?”
“永远效忠北周,永不与旧部往来。”穆黄花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还有……娶我为妻。新朝需要你我这样了解北齐旧事的人共同治理。”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斛律武都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悲凉:“穆夫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用我斛律家的名声,来巩固你在新朝的地位?”
穆黄花面不改色,指尖轻轻划过案几上的地图:“乱世之中,女子总要为自己谋条生路。你我不该是敌人。”
“可惜,”斛律武都收起笑容,眼神骤然转冷,“我斛律武都宁可与这北齐江山共存亡,也不愿做他人的垫脚石。”
穆黄花的脸色终于变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你可知拒绝的后果?”
“无非一死。”斛律武都持剑起身,剑尖直指帐门,“但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光明磊落。”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杂乱的喊杀声。一个亲兵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头盔不知丢在了何处:“将军!我们被包围了!是北周的禁卫军!”
斛律武都看了穆黄花一眼,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和释然:“夫人好手段。”
他持剑冲出营帐,只见四周火光冲天,无数北周士兵将营地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高喊:“斛律武都意图谋反,格杀勿论!”
混战中,斛律武都如同困兽,手中的长剑舞成一团银光。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看见曾经并肩作战的北周将士如今刀剑相向,看见他们眼中闪烁着对功名的渴望。
“咔嚓”一声,斛律武都头颅落地,“咕噜噜”的滚到穆黄花的脚边,双目圆瞪。
穆黄花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次日,北周皇帝宇文邕驾临邺城。站在昭阳殿的废墟前,他问穆黄花:“你可知道北齐为何而亡?”
穆黄花垂首答道,声音平静无波:“因为奸佞当道,忠良被害。”
宇文邕摇头,目光扫过断壁残垣:“因为所有人都把权力当作游戏,却忘了肩上的责任。”他看了一眼穆黄花,眼神深邃,“朕正式封你为齐国夫人,赐宅长安。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穆黄花跪地谢恩,眼中却没有任何喜悦。当她抬起头时,看见废墟间有一支烧焦的步摇,正是陆令萱用过的那一支。
长安的生活富贵荣华,但穆黄花却日渐消瘦。她住在一座五进的大宅里,仆从如云,锦衣玉食,可每夜她都会梦见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梦见斛律武的“头颅”滚过来……
这日,她偶然在集市上看见一个卖首饰的老妇人,摊子上摆着一支与陆令萱那支极为相似的步摇。那老妇人满脸皱纹,手指因长年劳作而粗糙变形,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澈。
“夫人好眼力,”老妇人笑道,露出稀疏的牙齿,“这是前朝宫里的样式,如今已经很少见了。听说啊,当年北齐那位陆郡君,最爱戴这种步摇。”
穆黄花买下那支步摇,回到府中对着铜镜发呆。镜中的妇人依旧美丽,但眼神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灰。她将步摇簪在发间,那冰冷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地颤抖。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刚入宫时的模样。那时她天真烂漫,以为凭借美貌就能赢得一切。陆令萱手把手教她如何在深宫中生存,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而今她什么都有了,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像是站在一片废墟上,四下望去,尽是荒凉。
“夫人”侍女轻声禀报,打断了她的思绪,“宫中传来消息,陛下要纳新的妃子了。是独孤家的小姐,才十六岁。”
穆黄花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被纳为妃子。不由手一颤,步摇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段。那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她看着那断成两截的步摇。
她忽然明白了陆令萱说的那些话。在这权力的旋涡中,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今日的荣宠,可能就是明日的催命符。
是夜,穆黄花留下一封信,悄然离开了长安。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浮华散尽,终归一梦。”妆台上,她留下所有珠宝首饰,只带走了一支普通的银簪。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在江南见过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居士,眉眼间很像当年的北齐皇后,她在庵堂旁开了一间药铺,专门为穷苦人家义诊。
也有人说在边塞见过一个行医济世的女子,专门救治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她总是蒙着面纱,但那双眼睛美丽得让人难忘。
而邺城郊外的那三个坟包,不知何时被人立了一块无字碑。石碑粗糙质朴,没有任何雕饰,只在每年清明,总会有人发现碑前放着新鲜的花束。有时是几枝野菊,有时是一束茉莉,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岁月流转,北齐皇宫的废墟上长满了荒草。春天的野花在断壁残垣间肆意绽放,夏天的藤蔓爬满残存的宫墙,秋天的落叶覆盖了昔日的金砖玉阶,冬天的白雪为这片废墟披上素装。只有那些断壁残垣,还在默默诉说着曾经的荣华与悲欢。
偶尔有牧童在废墟间放羊,会捡到一些烧变形的金银饰物,或是残缺的瓷器碎片。老人们说,在起风的夜晚,还能听见宫中传来的丝竹声,和女子若有若无的哭泣。
又是一个春天,野花在废墟间开得格外绚烂。微风拂过,仿佛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乳香,那是陆令萱曾经存在的证明,也是一个时代永远的叹息。权力如烟云,终将散去。唯有那些在历史长河中挣扎浮沉的人,他们的爱与恨、罪与罚,化作永不磨灭的印记,警示着后来人。
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江南小镇,一个老妇人正在教孩童读书。当读到“以史为鉴”四个字时,她抬起头,望向北方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窗外的杏花正开得烂漫,花瓣随风飘入室内,落在泛黄的书页上。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与那段逝去的岁月融为一体。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悠扬而宁静,像是在为所有逝去的灵魂祈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