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凤栖梧桐血宫廷(捌)
part Eight:亲子入棋局 权欲噬骨血(下)
书接上回!
转眼到了婚期。
陆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贺喜的官员们个个面带笑容,揖手说着吉祥话。陆子谦穿着大红喜服,机械地完成各项礼仪。拜堂时,他透过薄薄的红盖头,隐约看到新娘纤细的身影,心中却无半点喜悦。
酒过三巡,他借故离席,独自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喝闷酒。月光如水,洒在凋零的荷花池上,泛起粼粼波光。他望着湖水之中自己的倒影,只觉得那张脸陌生得可怕。
“表哥,为何在此独酌?”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子谦回头,见穆黄花不知何时站在亭外。
月光下,她穿着一袭淡紫色宫装,外罩轻纱,比往日更添几分雍容。发间的凤钗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穆黄花嫁太子之前,便认陆令萱做了姑姑,之后,便喊陆子谦为表哥。
“皇后娘娘……”陆子谦急忙起身行礼,因着酒意,脚步有些踉跄。
穆黄花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在他对面坐下:“今日,听闻表哥大婚,本宫特来道贺。”她示意随行的宫女将贺礼放在石桌上,那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如意。
陆子谦苦笑一声,为自己斟了杯酒:“连娘娘,也要来看我的笑话么?”
“这是哪里话。”穆黄花亲自为他斟酒,动作优雅,“其实……本宫很羡慕表哥。”
“羡慕我?”陆子谦不解地抬头,对上她复杂的目光。
穆黄花望着天边那弯弦月,幽幽道:“至少表哥,今后还可以央求姑姑纳个妾。而本宫……”她没有说下去,但陆子谦已然明白。他想起那日母亲说的话,想起这深宫中的身不由己,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凉。
两人默默对饮,各怀心事。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桂花香气。直到宫人来催,穆黄花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她忽然低声道:“表哥若是烦闷,可常来中宫坐坐。毕竟……在这深宫里,我们才是最该互相照应的人。”
陆子谦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紫色消失在月门后,仍久久无法回神。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陆子谦每日进宫当值,白天陪高纬嬉戏玩乐,晚上回府对着陌生的妻子。元氏是个温婉的女子,知书达理,举止端庄,却始终走不进他的心里。每每看到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他就想起母亲那双永远透着算计的眼睛。
这日,高纬突发奇想要在宫中设赌局。
陆子谦本要劝阻,想起母亲的嘱咐,终究还是顺着皇帝的性子张罗起来。很快,昭阳殿偏殿就成了赌场,雕花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四周点着昂贵的鲸脂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朝中一些趋炎附势的官员,也闻讯而来,个个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陆爱卿,快来!”高纬满面红光地招呼他,手中的骰子掷得哗哗响,“朕今日的手气,好得很!”
陆子谦勉强笑着上前,却在看清赌桌上的筹码时,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那竟是边境军饷的批文!他认得上面兵部的朱印,那几个零星的数字,代表着边疆将士的粮草军需。
“陛下,这……”他刚要开口,忽觉袖口被人轻轻一扯。回头只见母亲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微微摇头。她今日穿着一件深青色的宫装,在晃动的灯影下,面色显得格外凝重。
当晚,陆子谦跪在母亲面前,声音发颤:“母亲!那些可是军饷啊!若是传出去,边疆将士缺粮哗变,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所以更不能传出去。”陆令萱冷静得可怕,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上的褶皱,“今日在场之人,都已经打点过了。你记住,从今往后,陛下做什么,你只需陪着便是。”
陆子谦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这可是祸国殃民之举!父亲若在天有灵……”
“祸国殃民?”陆令萱冷笑一声,走到香炉前,往里面添了一勺沉香,“你可知,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太耿直!在这朝堂之上,不是吃人就是被人吃!你以为斛律光那些人就是忠臣?他们不过是还没找到机会下手罢了!”
她俯身扶起儿子,语气转柔:“娘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可是谦儿,我们母子能走到今天不容易。难道你要看着为娘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吗?你要让你父亲白白送命吗?”
陆子谦垂首不语。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磨去他心中最后一点良知。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这些年在宫中看到的明争暗斗,终于颓然垂下手。
从此,陆子谦彻底变了个人。
他不仅陪着高纬花天酒地,更变着法子讨好皇帝。今日献上珍禽异兽,明日呈来奇珍异宝,甚至暗中为皇帝搜罗美人。朝中忠直之臣纷纷侧目,私底下骂他是“奸佞小人”,他却浑然不觉,或者说,已经不在乎了。
这日,陆子谦正在府中与几个纨绔子弟饮酒作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忽然管家急匆匆上门来报,说是宫中急召。他醉醺醺地赶到昭阳殿,却见母亲面色铁青地坐在殿中。
“跪下!”陆令萱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陆子谦不明所以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在金砖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酒醒了一半。
“你可知罪?”陆令萱将一封信摔在他面前,信纸飘落在地,上面娟秀的字迹依稀可辨,“你竟敢与皇后私相授受!”
陆子谦的酒彻底醒了,拾起信件一看,竟是穆黄花写给他的一封私信,信中倾诉在宫中的苦闷,字字泣血。这信本该销毁,不知为何会落到母亲手中。他抬头看向穆黄花,见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
“母亲明鉴!儿臣与娘娘是清白的!这信……这信只是娘娘一时感怀……”
“清白?”陆令萱冷笑,起身在殿中踱步,裙裾拂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信若是在朝堂上公开,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陛下再宠信你,也容不得这等丑事!”
陆令萱沉默良久,殿内只闻更漏滴答。她忽然叹道:“也罢。事已至此,唯有将错就错。”
她命陆子谦起身,压低声音:“子谦,从今日起,你要与皇后保持来往。”
陆子谦愕然抬头:“母亲?这……这是为何?”
“或许,这封信便是你飞黄腾达的关键。”陆令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从袖中取出那封信,小心地折好收起,“有它在,皇后就永远是我们的人。你明白吗?”
当夜,陆子谦回去后,便醉倒在府中。朦胧中,他梦到素未谋面的父亲。“父亲……”他在梦中呓语,眼角滑下一滴泪,“若是您还健在,该有多好……”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落叶。
更深露重,昭阳殿的灯火却彻夜未熄。陆令萱独自坐在镜前,望着镜中日益沧桑的容颜,轻轻抚摸着一支旧银簪,那是当年丈夫送她的定情信物,簪头的梅花已经磨损得看不清纹路。
“老爷,”她对着虚空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你在天有灵,会不会怪我?怪我变得如此面目可憎?怪我把我们的儿子也拖进这泥潭?”
无人应答。只有更漏声一声接一声,敲打着这深宫寂夜。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
天色将明时,陆令萱缓缓起身,对镜整理好衣冠。当她站起来转身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镜中那个眼神凌厉、面容冷峻的妇人,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温婉模样。
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这深宫如战场,要么赢,要么死。
而为了守护已经得到的一切,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亲生儿子的幸福,哪怕是自己的良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