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神墟的银灰色光潮无声地褪去，凝固的时空瞬间恢复流动。
一切都仿佛无缝衔接，只有极少数感知敏锐如叶梵、左青者，才在时间恢复的刹那感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刚才的某一瞬被凭空剪去。
他们看向卜离和王面。
只见卜离依旧低垂着头，但那只原本痉挛颤抖的左手，此刻正被王面紧紧扣着，压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卜离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呼吸有些粗重，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中，那双眼睛虽然依旧空洞疲惫，深处却已不再是失控的狂乱，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沉寂。
他身后，六具亡骸静默如初，仿佛刚才那沸腾欲出的死寂只是众人的错觉。
贺兴文等人看到卜离似乎被王面强行“压制”住，没有爆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被强硬的质问表情覆盖。
“卜离！回答我的问题！”
贺兴文厉声喝道，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卜离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被王面死死扣住的手腕上，停顿了几秒。
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从极远之地传来的的声音，回答了贺兴文的第一个问题：
“消灭‘门’的力量非我所能及。来源未知。”
“够了，贺委员长！”
叶梵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总司令威严，彻底打断了贺兴文的咄咄逼人，
“卜离队长已经明确回答，那股力量层次远超他的感知范畴，来源未知。这是在座诸位，包括我，都无法否认的事实。纠缠于此，除了无端猜忌，对守夜人、对解决实际问题有何益处？你这是分裂。”
“至于亡骸的问题，”
叶梵的目光再次扫过卜离身后沉默的身影，语气沉重而坚定，
“有人觉得这是亵渎，那就请拿出在同等绝境下，能比‘灵媒’小队做得更好、更能告慰英灵的办法来，否则，就请闭嘴。”
贺兴文等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反驳点。
“卜离队长状态不稳，王面队长伤势未愈，不宜久留。”
叶梵不给对方任何喘息和再起事端的机会，直接下达指令，
“左青，后续数据分析由你全权负责，直接向我汇报。散会。”
“是！”
左青立刻应道，眼神扫过贺兴文等人，带着无声的警告。
贺兴文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梵起身率先离开会议室，左青紧随其后，经过王面和卜离身边时，投去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会议室内只剩下贺兴文派系和王面、卜离，以及那六具亡骸。
王面缓缓松开扣着卜离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他站起身，声音平静无波的说道：
“各位领导请自便。卜队长，我们走。”
卜离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沉默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僵硬，身后的亡骸同步跟随。
两人（或者说八人）在贺兴文等人复杂、忌惮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注视下，沉默地离开了这间充满硝烟味的战略分析室。
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视线。
总部大楼冰冷而漫长的走廊里，王面和卜离并肩走着，中间隔着无形的距离，六具亡骸如同沉默的卫队，跟随在卜离身后几步之外。
走了很长一段路，穿过连接主楼与外部通道的玻璃连廊时，外面阴沉的天空透下些许灰白的光。
卜离的脚步，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王面也随之停步，侧头看向他。
卜离微微低着头，散落的额发依旧遮住了大半眉眼，只有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紧抿着。
他似乎在做某种艰难的心理建设，过了好几秒，才用极低的声音挤出两个字：
“……谢了。”
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风声盖过，却清晰地落入了王面的耳中。
王面银灰色的眼眸深处微微波动了一下，平静地回应道：
“应该的。他们针对的不只是你。”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
卜离再次开口，却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探究说道：
“你……好像很熟悉他们那一套。”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继续说道：
“……那些高层的想法。”
王面微微一怔，随即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带着点无奈的弧度。
他想起旋涡那张总是嬉皮笑脸、关键时刻却总能一针见血点破关窍的脸。
“是旋涡。”
王面解释道，
“他家世……比较特殊，从小耳濡目染，对那套东西很熟悉。平时没少听他念叨。听得多了，多少也懂一点皮毛。”
他看了一眼卜离，继续说道：
“漩涡说，对付那种人，讲道理没用，得用他们自己的规则去卡他们，或者用更大的‘势’去压他们。叶司令今天用的就是后者。”
卜离空洞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向前走，气氛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丝。
“卜离，”
王面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提醒道，
“以后……尽量别和他们正面冲突。”
卜离的脚步没有停顿，但王面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贺兴文那一派，自认为资历比叶司令深，是守夜人的‘老臣’。叶司令坐上总司令的位置，他们一直不服气。这个位置，他们已经觊觎很久了。”
王面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他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扫过空旷的走廊，确认无人。
“为了能把叶司令拉下来，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捕风捉影，栽赃陷害，挑拨离间……今天针对你，不过是想借题发挥，打击叶司令，削弱他的威信。你被他们激怒，真的失控或者做出过激反应，也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结果。”
“按漩涡的话来说就是：‘那群老东西，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心比墨还黑。跟他们置气，就是拿自己的命去填他们升官的台阶，不值当。’”
卜离静静地听着，兜帽下的阴影中，看不到表情。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两人已经走到了总部大楼的主出口，厚重的防爆门感应开启，凛冽的寒风瞬间裹挟着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王面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会议室里带来的压抑和身体深处翻涌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