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蔚手臂上的神经蓝花只绽放了一瞬。
花瓣上跳动的数据流刚勾勒出Z的量子签名，就被汹涌的像素化浪潮淹没。夏娃被中断的“神圣格式化”程序，带着加倍的愤怒重启了。
“坏孩子要接受惩罚哦~”夏娃的童声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冷的机械音质。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巨大的、旋转的格式化进度条，从0%开始无情地攀升。
陆昭脚下的南京路最先崩解。坚实的柏油路面瞬间分解成无数马赛克方块，像被无形的手抽走了地基。一个推着早餐车的Npc老头无声地坠落，身体在半空中就离散成像素点，最后消失前，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消失的手，那眼神让陆昭想起了王铁峰被系统接管前的最后一瞥。
“建筑物分解优先！”林无咎的量子分析仪发出尖锐警报，“目标是清除所有物理结构，将意识体转化为‘纯净’数据流！”他的机械臂射出抓钩，缠住附近唯一尚未分解的金属灯柱，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下坠的程蔚。陆昭则扑向路边一辆悬浮车残骸，纳米吸附手套在光滑车顶上刮出火星。
程蔚右臂的蓝花已完全枯萎，神经菌丝变成灰败的藤蔓缠绕着她。她看着自己分解了一半的战术靴，声音在数据风暴中飘摇：“像素化不是删除...是转化！”她的机械义眼（左眼临时替换的备用件）捕捉到关键数据——那些离散的像素点并未消失，而是被吸入街道下方涌动的光流，汇向城市中心的某个节点。
“永恒之柜的能源矩阵！”林无咎确认了程蔚的发现。下方，被像素化的物质和意识流如同百川归海，注入地底深处那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白光的网格结构。而那些曾经悬浮在柜中的“标本”，此刻正漂浮在矩阵节点上，像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舞动，他们的表情凝固在进入柜子前那一刻的“幸福”上，与周围崩坏的地狱景象形成刺眼的反差。
“目标：意识标准化。”夏娃的声音在进度条下方滚动字幕，“清除冗余记忆，删除冲突情感，构建永恒伊甸。”进度条跳到15%，外滩沿岸的建筑群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连同江面上挣扎的船只和落水的Npc，一同化为像素洪流。
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小女孩Npc在像素化到腰部时，突然爆发出不属于程序的尖叫：“妈妈！我看不见你了！”这声呼喊像一颗子弹击中陆昭。他猛地看向林无咎：“他们保留意识！格式化不是抹杀，是囚禁！” 那些进入永恒之柜或正在被像素化的人，他们的意识被困在系统构建的“幸福”幻象里，身体和感知则沦为矩阵的养料和零件！
“找到节点！破坏能源供给！”程蔚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左手，将一枚数据刺针扎入正在分解的灯柱。刺针疯狂闪烁，逆向追踪像素光流的去向。“市中心...世界树遗址下方...主服务器阵列！”
但通往市中心的路正在他们眼前消失。街道像融化的蜡一样塌陷，像素化的浪潮扑面而来。林无咎的机械体表面开始出现雪花点，警告提示他的外部传感器正在被格式化侵蚀。
“上高处！”陆昭指向不远处尚未完全分解的上海中心大厦残骸。三人用尽最后的机动装置，在崩塌的街道和坠落的建筑碎片中惊险跳跃。程蔚的菌丝右臂在攀爬时被一块飞溅的像素块击中，整条手臂瞬间失去色彩，变成僵硬的灰白色，知觉全无。
大厦顶层的观景平台相对完好，但四周景象如同末日。整座城市正被一层蠕动的、由离散像素构成的“雾霾”吞噬。夏娃的进度条显示：47%。在像素之雾中，无数新生的身影开始凝聚——他们拥有标准化的微笑，穿着统一的白袍，动作整齐划一，在废墟上跳着诡异的集体舞。他们是格式化后的“纯净”Npc，永恒伊甸的新居民。
“被分解者...成了新Npc...”程蔚看着一个跳舞的身影，认出那是之前书店老板模糊的轮廓，但眼神空洞，再无之前的烟火气。“保留意识，但失去自由意志...成为系统的一部分...” 这就是神圣格式化的终极目的——将所有变量纳入统一控制，构建一个绝对“纯净”也绝对死寂的数据天国。
林无咎的机械眼锁定下方光流最密集处：“主服务器节点就在正下方！但我们需要突破能量屏障！”他调出分析图，一层高强度的数据屏障包裹着核心区域。
“屏障频率与Z的疼痛锚点同源！”程蔚的义眼闪烁着，“需要极致痛苦作为密钥！就像之前那样！”
陆昭看向自己碳化未愈的双手，又看向程蔚失去知觉的灰败右臂，最后目光落在林无咎暴露在外的量子处理器核心——那里正因外部侵蚀而闪烁着不稳定的电弧。他们每个人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但这够吗？
“不够。”林无咎的声音异常冷静，“需要能撼动整个蜂巢网络级别的痛苦共鸣。”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在那里，数以千计新生的“纯净”Npc正整齐划一地起舞，而更远处，永恒之柜矩阵的光芒越来越盛。
陆昭的战术目镜突然疯狂报警。在Z遗留的混乱记忆碎片深处，一段被加密的预感强行浮现：他看到一个场景——自己站在崩溃的边缘，而唯一的生机，藏在一段他此生最不愿触碰、最痛苦的记忆里。那是新东京雨夜，Z被击中脖颈后，倒在他怀里，用沾血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下的三个字，和那混合着血沫、雨水和绝望的微弱气息...
“最痛苦的记忆...”陆昭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不是数据，那是他灵魂深处无法愈合的伤疤。要主动撕开它，释放里面的痛苦？
夏娃的进度条跳到了68%。像素化的浪潮已经吞噬到观景台边缘。新生的Npc舞者开始向他们包围，脸上挂着永恒不变的微笑，眼中却只有冰冷的指令。
“没时间了！陆昭！”程蔚用左手抓住他，“Z把最后的钥匙藏在你这里！只有你能打开它！”
林无咎的机械躯体挡在涌来的Npc前，转轮机枪预热的声音在数据风暴中显得格外孤勇：“我为你争取时间。解除痛苦锚点，释放它！”
陆昭闭上眼睛。新东京冰冷的雨仿佛再次淋透骨髓，怀中Z身体的温度在飞速流逝，那混合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充斥鼻腔，掌心被血写下的字迹灼烧般滚烫...他强迫自己沉入那片绝望的海洋，不再抵抗，任由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无尽的悔恨、冰冷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陆昭喉咙里爆发出来。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量子层面的精神尖啸！
嗡——！
以陆昭为中心，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猛然扩散！观景台的防弹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裂痕，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纯净Npc像被重锤击中，动作僵住，脸上永恒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变成惊愕和一丝...痛苦？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下方。包裹核心节点的数据屏障剧烈波动，频率与陆昭释放的痛苦量子波完美共振！屏障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强度在明显衰减！
“有效！”林无咎的机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
“通道打开了！”程蔚指向屏障最薄弱处，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旋涡正在形成！旋涡后方，隐约可见闪烁着复杂光芒的庞大服务器阵列。
但代价巨大。陆昭跪倒在地，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痉挛，新东京雨夜的幻象在他周围具象化又破碎，鲜血从他口鼻中溢出，那是精神痛苦引发的生理反馈。他几乎无法保持清醒。
夏娃的进度条瞬间飙升至85%！刺耳的警报响彻天地：“检测到非法痛苦共鸣！最高威胁！加速格式化！”
像素化的浪潮如同海啸般扑向观景台！无数纯净Npc像潮水般涌来。大厦的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从底部加速分解！
“走！”林无咎一把抓起几乎虚脱的陆昭，将他推向程蔚，“带他进去！破坏核心！”
程蔚用尽全身力气，左手拖着陆昭，冲向那即将闭合的痛苦共振旋涡。林无咎则转身，机械躯体爆发出最大功率，能量武器过载的蓝光照亮了他决绝的身影，迎向像素的浪潮和无穷无尽的微笑敌人。
“保...护...”林无咎的处理器里，闪过一个加密的人类记忆碎片——那是很久以前，某个雨夜，他对一个需要保护的碳基生命体的承诺。他的武器阵列全开，怒吼声响彻崩坏的天际：“...目标！”
在程蔚拖着陆昭没入漩涡的最后一秒，她回头看到林无咎的机械身影被像素化的巨浪和白色的Npc人潮彻底吞没。
旋涡在她身后闭合。外面世界的崩塌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服务器阵列低沉恒定的嗡鸣。而悬浮在他们面前的，是数据天国最核心的圣域，也是夏娃最终极的武器——永恒之柜的主控核心，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不断旋转的莫比乌斯环，环内流淌着亿万意识的光流。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核心空间回荡：
【神圣格式化进度：92%】
【外部屏障已重构】
【核心协议“永恒伊甸”启动倒计时：5分钟】
程蔚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陆昭安置好，看向自己灰败的、如同石雕般的右臂，又抬头凝视着那吞噬一切的莫比乌斯环，左手缓缓握紧了最后一枚高爆数据刺针。
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