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伢儿与妖孽瓦当

爱吃酱汁蔬菜鱼的鲍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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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药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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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涛三岁父母离异,奶奶的中药罐子把他熬成了黑瘦伢儿。

七岁被扔进武校,十年筋骨熬成铁,归来却成了河坊街有名的“黑皮闷棍”。

替兄弟顶罪退学那晚,仇家把他堵在十五奎巷。

血浸透祖传的雷峰塔瓦当,一个冰冷声音在脑中炸开:

“任务:让濒危的奎元馆老师傅重拾虾爆鳝面,限时三日。”

“奖励:增寿三月。失败:心绞痛七日。”

徐涛捏着瓦当碎片冷笑:“老子命硬,有本事你弄死我。”

——后来他跪在胡庆余堂前,用命换药救奶奶时,瓦当突然显示:“侦测到强烈守护愿力,转化协议启动……”

钱塘江的湿气,裹着深秋的凉,一股脑儿钻进河坊街后头那条窄得只容两人侧身过的弄堂里。弄堂叫“石板巷”,青石板路早就被无数只脚底磨得油光水亮,又带着洗不净的陈年污垢。天井里,一只黄铜药铫子蹲在蜂窝煤炉上,“噗噜噗噜”地响,一股又苦又涩还带点怪香的药气,顽强地顶开潮湿的空气,弥漫开来,死死缠着巷子里每一个角落。

“阿涛,过来!”奶奶的声音从灶披间里钻出来,带着点沙哑的急迫。

一个黑黢黢的小人儿,像只受惊的狸花猫,从堂屋门后头缩头缩脑地蹭出来。徐涛,才三岁多点,瘦得一把骨头支棱着件旧棉袄。他挪到灶披间门口,小脸皱成一团,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明晃晃的抗拒。那药味,简直是他小小的世界里最可怕的怪兽,钻进鼻子,堵在喉咙口,苦得他舌根发麻,胃里直抽抽。

“乖囝,吃了药,身体才会好,才有力气长高高。”奶奶蹲下来,那张脸像风干的老橘子皮,布满了深深的褶子。她枯瘦的手端起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熬得浓黑、几乎要挂壁的药汁。那碗口氤氲的热气,带着浓烈的苦味,直扑徐涛面门。

徐涛紧紧闭着嘴,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身子拼命往后缩。奶奶叹了口气,那叹息沉甸甸的,也带着药渣子的苦涩味儿。她一只手稳稳地端着碗,另一只手的指关节微微弯曲,又快又准地在徐涛后背某个地方轻轻一叩。

“呃!”徐涛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嘴巴下意识地张开了。几乎是同时,那碗滚烫苦涩的液体就灌了进来。霸道、蛮横,容不得半点拒绝。药汁像一条烧红的铁线,从喉咙一路烫到胃里,灼得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小脸憋得通红,呛咳不止,整个小小的身子都在那碗药的威力下剧烈地抖。

奶奶放下碗,动作麻利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小块压扁了的冰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瞬间就被嘴里汹涌的苦海吞没了。徐涛靠着冰冷的土灶台壁,大口喘着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睛死死盯着灶台上那几只堆叠在一起、内壁结着厚厚一层深褐色药垢的砂锅。它们沉默地蹲在那里,像几只丑陋的怪兽,日复一日地吞吐着苦水,也把那些苦涩的颜色,一点一点,熬进了他薄薄的皮肤里,渗进了他小小的骨头缝里。

堂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带进一股更猛烈的穿堂风。爸爸徐建军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劣质烟草味和机油味。他个子不高,背有点佝偻,脸上是常年熬夜和烦闷刻下的疲惫。他看也没看灶披间里的祖孙俩,径直走到那张油腻腻的八仙桌旁,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火柴“嚓”地划亮,橘黄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映亮了他眉宇间那道深刻的“川”字纹。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像两条灰白的蛇,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着上升,很快就被药味吞没了。

灶披间里只剩下药铫子单调的“噗噜”声和徐涛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奶奶沉默地用抹布擦着灶台。爸爸沉默地抽着烟。整个家,沉甸甸地压在徐涛幼小的脊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那无处不在的药味,像是家里看不见的第四个人,冷冷地旁观着这一切。

窗外的雨,下得没完没了。雨水顺着瓦檐淌下来,在门口的青石阶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水洼。屋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悬在堂屋中央,光线昏黄得如同隔夜的菜汤,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却把角落里的阴影衬得更加浓重。

徐涛站在屋子中央,脚下放着一个半旧的人造革旅行袋。他身上套着件崭新的、深蓝色的武校校服,袖管和裤腿都明显长了一截,空荡荡地挂在他黑瘦的小身板上,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稻草人。他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粗糙的袖口线头。

奶奶蹲在他面前,枯树枝一样的手有些发颤,正费力地把他校服领口那枚小小的铜质校徽别正。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庄严的事情。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佝偻的背脊和满头稀疏的银发,每一根发丝都透着衰老的无力感。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草药和老年人气息的味道,固执地钻进徐涛的鼻腔。

“到了那边…听师傅话,”奶奶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又干又哑,“饭要吃饱…冷了要添衣裳…”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在孙子脸上,试图穿透那层过早笼罩在他身上的沉默阴影,“莫跟人打架…莫要犟…身体是本钱…”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慌忙用手捂住嘴,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徐涛依旧低着头,没吭声。校徽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脖子,冰凉。武校…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词,像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着。那个地方,据说很远,规矩很大,打人很疼。他不想去。一点都不想。可家里没人问他想不想。奶奶咳嗽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一下下撕扯着屋里沉闷的空气。

一直沉默地坐在八仙桌旁阴影里的徐建军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劣质烟草的焦糊味在药味里显得格外刺鼻。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走到门后拿起一把旧黑伞。“走了!”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在寂静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磨磨蹭蹭,火车要赶不上了!”

他一把提起地上的旅行袋,袋子很轻,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另一只手粗鲁地拽过徐涛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徐涛踉跄了一下。

“奶奶…”徐涛被拽得身子一歪,终于抬起头,喉咙里挤出两个含混的音节,带着点哭腔。

奶奶扶着灶台边缘,勉强止住了咳嗽,朝他挥了挥枯瘦的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昏黄的灯光下,她眼角的皱纹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反光。

徐建军已经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一股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灯泡剧烈摇晃,墙壁上的人影也跟着疯狂地舞动。门外是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和哗哗的雨声。

徐涛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一步踏进了门外的风雨里。冰冷的雨点立刻砸在脸上,生疼。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奶奶佝偻的身影被门框框住,嵌在那片昏黄的光晕里,像一张褪色发黄的老照片,迅速地被合拢的门板隔绝,最终只剩下门缝里透出的那一线微弱的光,转瞬即逝。

“砰!”

木门合拢的声音,干脆,决绝,把他和那个弥漫着药味、咳嗽声和昏黄灯光的家彻底隔断。更大的雨声和更深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爸爸拽着他胳膊的手像铁钳一样冰冷、坚硬,拖着他,头也不回地扎进湿漉漉、望不到头的石板巷深处。巷子两边的白墙黑瓦在雨夜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两堵沉默而巨大的高墙,挤压着他。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后颈流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硬是把眼眶里的那点热意憋了回去。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滑冰冷,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

雨还在下,无休无止,仿佛要冲刷掉这个小黑伢儿留在杭城老巷里的最后一点痕迹。

十年光阴,像钱塘江的水,裹挟着泥沙,奔流到海,一去不回。

河坊街后街,一家油腻腻的、只卖片儿川和葱油拌面的小馆子门口。油腻的塑料桌椅歪歪斜斜地摆着。空气里混合着猪油渣的焦香、劣质酱油的咸齁味和永远散不尽的油烟气息。

徐涛坐在一张瘸了腿、用砖头垫着的塑料凳上,埋头对付一碗堆得冒尖的片儿川。面条吸饱了油亮的汤汁,雪菜肉片铺在上面。他吃得很快,很沉默,几乎不发出声音,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十年的武校生涯,把他从当年那个黑瘦的药罐子伢儿,熬成了一块沉默而坚硬的铁。个子拔高了不少,肩膀宽阔,手臂和脖颈的线条紧实有力,蕴藏着一种经过长期击打和负重磨砺出的爆发力。皮肤依旧是深沉的黝黑,那是中药和日头共同留下的印记,如今更添了几分硬朗的质感。只是那眼神,深得像井,看人时没什么温度,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和警惕,像一头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那身廉价的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裹着他精悍的身躯,也裹着十年离群索居刻下的格格不入。

“喂!黑皮!吃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一个染着几撮刺眼黄毛、穿着紧身花衬衫的瘦高个儿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正是王超。他嘴里叼着牙签,吊儿郎当地晃着腿,伸手就去徐涛碗里捞肉片。

徐涛眼皮都没抬,左手闪电般探出,两根手指精准地钳住了王超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像铁箍,瞬间让王超脸上的嬉笑僵住,手腕传来清晰的痛感。

“哎哟!松手松手!”王超夸张地叫唤起来,脸上却挤着笑,“开个玩笑嘛!涛哥,几天不见,手劲又大了啊!”

徐涛松开手,依旧低头吃面,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了一只苍蝇。

“喂,说正事。”王超揉着手腕,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晚上‘老地方’,有场好戏。城南那帮赤佬,胆子生毛了,敢把‘货’送到我们城北的地盘上散!强哥说了,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晓得晓得,谁才是河坊街这一片的话事人!你去不去?镇镇场子也好!”他语气里带着怂恿和讨好,“强哥点名了,说你这块‘黑皮闷棍’,光是往那儿一戳,就能吓退几个怂货!”

徐涛扒拉完碗里最后一筷子面,端起碗把浑浊的面汤喝了个干净。碗底磕在油腻的塑料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抽出张皱巴巴的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动作带着一种与这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刻板的沉稳。

“几点?”他开口,声音不高,有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长句子。

“九点半!老仓库后面!”王超眼睛一亮,拍了下桌子。

“嗯。”徐涛应了一声,站起身。他动作间,肩背的肌肉线条在薄薄的t恤下微微起伏,像蛰伏的猛兽。他丢下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压在碗底,转身就走,融入河坊街傍晚喧嚣嘈杂、霓虹初上的人流里。背影挺直,沉默,像一块投入流水的黑色礁石。

城北废弃的老棉纺厂仓库后面,一片堆满建筑垃圾和废弃集装箱的空地。月光惨淡,被城市边缘的光污染稀释成一种浑浊的灰白色,勉强勾勒出扭曲的钢筋骨架和巨大水泥墩子的狰狞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烂泥和垃圾发酵的酸腐气味。

几束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晃,切割着浓稠的夜色。粗野的叫骂声、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棍棒挥动的破风声,还有压抑的痛呼和闷哼,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撕破这片废墟的死寂。

徐涛背靠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集装箱冰冷的铁皮,像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塑。他微微侧着头,冷眼看着空地中央那片混乱的斗殴。十几条人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翻滚、扭打、追逐。王超那撮黄毛在混乱中格外显眼,他手里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锈蚀钢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追打着一个抱头鼠窜的对手。

徐涛没动。这种程度的混战,在他看来跟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强哥让他来“镇场子”,他就镇在这里。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双方的心头。城南那边的人,明显有些忌惮他这块沉默的“黑皮”,动手时总有意无意地避开他这个方向。

然而,混乱之中,变数陡生。

一个被王超追得急了眼、满脸是血的城南混混,眼看就要被逼到角落,狗急跳墙,突然从后腰拔出一把跳刀!刀刃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光!他不管不顾,嚎叫着,反身就朝追近的王超小腹捅去!

“超哥!”旁边有人惊恐地尖叫。

王超正追得起劲,完全没料到对方敢动刀,看着那点寒光直刺过来,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僵在原地,连躲闪都忘了。

就在那刀尖几乎要触及王超衣服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王超身侧的阴影里骤然弹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是徐涛!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动作简洁到了极致。左手如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叼住了那混混持刀的手腕!五指瞬间收拢,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轻响!那混混杀猪般的惨嚎刚冲出喉咙一半,徐涛右腿的膝盖已如攻城锤般狠狠顶在他的软肋上!

“呃啊——”惨嚎变成了破风箱漏气般短促的嘶声。那混混像个破麻袋一样弓着腰倒飞出去,“砰”地撞在一个废弃的混凝土搅拌机上,软软滑落在地,手里的刀“当啷”掉在水泥地上,只剩下抽搐的份儿。

整个混乱的场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叫骂、厮打都瞬间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惊惧,齐刷刷地聚焦在徐涛身上。他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收回膝盖,松开那只被他捏得变形的手腕,动作平静得像只是拂去衣角的一点灰尘。月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线,黝黑的皮肤在暗夜里仿佛吸走了所有的光,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和危险的气息。那深井般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聒噪的蚊子。

强哥,一个脖子粗短、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拍了拍徐涛的肩膀,力道很大:“黑皮!好样的!够狠!”他环视一圈,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得意,“看到没!这就是我们城北的招牌!敢动刀子?这就是下场!给我打!打服为止!”

暂停键松开,更加疯狂的报复性殴打开始了,惨叫声此起彼伏。徐涛却再次退回了集装箱的阴影里,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从未发生。只有王超惊魂未定地看向他,眼神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几天后,河坊街那家油腻的小面馆。徐涛面前的片儿川一口没动,面汤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油花。

王超坐在他对面,脸色灰败,眼神躲闪,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涛哥…”他声音干涩,带着哭腔,“你得帮帮我…帮帮我!条子…条子找上门了!那晚上动刀那事儿,还有…还有强哥之前搞的那批‘货’…查到我头上了!”他猛地抓住徐涛搁在桌上的手,冰凉,全是冷汗,“强哥…强哥的意思,让我顶一下…就说是场子里的摩擦,一时冲动…跟‘货’没关系…顶多算个打架斗殴,进去蹲几个月就出来了…他保证,我老娘那边他会照应…”

徐涛的手被王超死死攥着,冰凉黏腻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他慢慢抽回手,拿起桌上的劣质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着被王超抓过的地方,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窒息的缓慢。他抬眼,那双深井般的眸子看向王超,没什么情绪,却看得王超心里发毛。

“货…你也碰了?”徐涛的声音很低,沙哑。

王超一滞,眼神慌乱地飘开,嘴唇哆嗦着,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带着绝望的哀求:“涛哥…看在我…看在当年你刚回来,被人堵在巷子里,是我第一个冲上去帮你…看在这几年…兄弟一场的份上…求你了!只有你去顶,强哥才信得过!条子也信!你身上干净!你最能打,名声在外,说是因为打架动的手,说得通!我…我要是进去,我老娘…她真活不成了啊涛哥!”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狼狈不堪。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小面馆里油腻腻的油烟味和劣质酱油的气息在流动。徐涛的目光越过王超涕泪横流的脸,投向玻璃门外河坊街涌动的人潮。那些面孔模糊不清,行色匆匆,各自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与这角落里的绝望哀求毫无关联。他想起十年前那个被父亲拖进雨夜的夜晚,想起武校里无数个独自咬牙硬扛的日夜,想起回来后在无数个冷眼和拳头中,王超那张带着点市侩义气的脸,是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那份“义气”,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廉价又沉重。

良久,就在王超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徐涛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眼前那碗凝着油花的片儿川上。他拿起筷子,不是吃,而是用筷子尖,一下,一下,缓慢地戳着碗里已经泡涨的面条。汤汁溅起,落在油腻的桌面上。

“好。”一个字,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低沉,没有任何波澜。

王超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巨大的狂喜和一种更深重的羞愧在脸上交织扭曲:“涛…涛哥!你…我…”他语无伦次。

徐涛没再看他,只是把筷子重重地戳在碗底,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他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学校那边…我自己去退。”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推开那扇油腻的玻璃门,再次融入了河坊街喧嚣而冷漠的人潮。阳光照在他黝黑沉默的脸上,却驱不散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寒意。

退学手续办得异常顺利,或者说,根本没人挽留。一个常年旷课、打架斗殴、成绩垫底,如今又卷进恶性斗殴案件(尽管是顶罪)的学生,对学校而言,更像是一个急于甩掉的麻烦。班主任那张公式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走出那所普通高中的大门,徐涛回头望了一眼。教学楼灰扑扑的墙面,操场上奔跑的学生模糊的身影,一切都显得遥远而陌生,与他格格不入。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桂花残留的甜香,也有汽车尾气的浊味。他拉了拉肩上那个半空的旧背包带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公交站。

家在十五奎巷深处。那是杭城老城区一片迷宫般的巷弄,青石板路,白墙黑瓦,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的水渍和苔痕。巷子狭窄曲折,头顶是交错纵横的晾衣竹竿,挂满了各色衣物,像万国旗。傍晚时分,巷子里飘散着各家各户炒菜的油烟味和饭菜香。

徐涛低着头,沿着熟悉的路径,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快步往家走。脚步放得很轻,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不想惊动太多人。巷子深处光线愈发昏暗。

就在一个岔路口,前面通往他家院门那条更窄的支巷口,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旁边一扇虚掩的院门后闪了出来,像从墙壁里渗出的墨汁,瞬间堵死了他的去路。

三个人。为首的是个刀条脸,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针,嘴角一道新鲜的疤痕一直拉到耳根,像条丑陋的蜈蚣。他手里掂量着一根裹了报纸的短棍,报纸边缘露出冰冷的金属反光。另外两个,一高一矮,手里也都拿着家伙,一截短钢管,一根粗实的木棒。三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残忍,死死锁定在徐涛身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巷子里弥漫的饭菜香气,此刻闻起来让人反胃。

刀条脸咧开嘴,露出被劣质香烟熏黄的牙齿,声音嘶哑难听:“黑皮闷棍?哼!老子这张脸,拜你所赐!”他指了指嘴角那道狰狞的疤,“城南三狗被你废了一个,今天,老子来收点利息!”

没有废话。刀条脸话音未落,手中的包铁短棍带着风声,朝着徐涛的脑袋就狠砸下来!另外两人也同时发动,钢管和木棒一左一右,封死了徐涛闪避的空间!下手狠辣,直奔要害!

徐涛瞳孔骤然收缩!十年武校刻进骨子里的反应瞬间爆发!他猛地侧身,险之又险地让开砸向头部的短棍,棍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同时左脚闪电般踹出,精准地蹬在左边那个高个子混混的膝盖侧后方!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啊——!”高个子发出凄厉的惨叫,抱着扭曲的腿栽倒在地。

但右边矮个子混混的钢管已经带着风声扫到!徐涛刚发力踹人,重心未稳,只能勉强抬起左臂硬挡!

“砰!”

沉重的闷响!钢管结结实实砸在小臂上!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炸开,整条左臂瞬间麻木!徐涛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布满苔藓的砖墙上!

刀条脸一击落空,看到同伙被废,更是凶性大发!他怒吼一声,包铁短棍再次抡圆了,这次是朝着徐涛的胸口猛捅过来!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徐涛背靠墙壁,右臂刚刚格挡钢管剧痛麻木,左臂又被废掉一个敌人牵扯,面对这致命一捅,避无可避!他只能猛地吸一口气,胸腔收缩,绷紧全身肌肉硬抗!

“噗!”

短棍尖锐的包铁顶端,狠狠戳在徐涛左侧肋骨下方!一股难以形容的、内脏仿佛被搅碎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喉头一甜,血腥味直冲口腔!

巨大的力量推得他再次狠狠撞在墙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向下滑去。

刀条脸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他上前一步,抬起穿着厚重军靴的脚,朝着徐涛软倒的腹部,就要狠狠跺下!这一脚下去,不死也废!

死亡的阴影,冰冷而浓重,瞬间笼罩下来。徐涛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一棍捅散了。他能闻到刀条脸身上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烟草味,能看到那只沾满泥污的厚重军靴底在自己模糊的视野里急速放大!

不甘心!一股混杂着暴戾和绝望的火焰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窜起!像沉寂多年的火山骤然喷发!十年武校的苦熬,奶奶熬药的砂锅,父亲冷漠的拖拽,王超涕泪横流的哀求,还有这操蛋的、被人当垃圾一样堵在巷子里踩死的命运!

“操你妈的——!”

一声嘶哑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从徐涛喉咙深处炸开!这声音里蕴含的凶戾,让正要下脚的刀条脸都动作一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涛那只还能动弹的右手,完全是垂死挣扎的本能,在身侧湿滑冰冷的青石板上疯狂地摸索、抓挠!指甲瞬间在粗糙的石板边缘崩裂,钻心的疼,却浑然不觉!他只想抓住点什么!石头!砖块!任何能砸向对方的东西!

指尖猛地触碰到一块坚硬、冰冷、边缘异常锐利的物体!它半埋在湿漉漉的墙根泥垢和腐叶里,像是老天爷丢下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徐涛根本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五指瞬间爆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全部力量,死死攥住了那块东西!入手一片彻骨的冰凉,边缘割得掌心血肉模糊,但他浑然不觉!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蜷缩身体,猛地将攥着那东西的右手向上挥出!不是砸向刀条脸,而是护住自己脆弱的头脸和胸腹!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格挡!

刀条脸那一脚,也终于狠狠跺了下来!

“砰!”

沉重的闷响!但并非跺在肉体上的声音!更像是跺在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上!

徐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透过他紧握的右手传来,震得他整条右臂几乎要碎裂!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涌出!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冰冷寒气,顺着他撕裂的虎口伤口,猛地钻进了他的手臂!沿着血管,像无数根冰针,瞬间刺入骨髓,直冲脑髓!

“啊——!”

刀条脸发出一声比徐涛更凄厉的惨叫!他那全力跺下的军靴,并没有踩到柔软的腹部,而是结结实实跺在了徐涛手里那块硬物上!那东西的坚硬程度远超想象,仿佛不是石头,而是精钢!巨大的反作用力瞬间传导回来,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脚踝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剧痛让他站立不稳,抱着脚踝滚倒在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徐涛也不好受。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再次翻江倒海,喉头一甜,一口血终于喷了出来,溅在身前冰冷的青石板上,星星点点,如同诡异的梅花。但他意识深处,却被那股侵入的、冻彻灵魂的寒意占据了。

就在他喷血的刹那,就在他右手紧攥的那块被血浸透的硬物上——

一个冰冷、僵硬、毫无人类情感可言的金属合成音,如同最劣质的电子喇叭被强行塞进了他的颅腔深处,带着足以撕裂神经的尖锐噪音,骤然炸响:

【能量阈值突破…古老协议激活…宿主生命体征绑定…】

【扫描环境…定位坐标:东经120.1685°,北纬30.2478°…】

【检索本地濒危文化因子…锁定目标:奎元馆传统虾爆鳝面制作技艺(濒临失传)…】

【任务生成!】

【任务内容:协助\/促使奎元馆老师傅李阿炳,于72小时内,成功复原并制作一碗符合传统标准的虾爆鳝面。】

【任务奖励:生物能量补充,寿命延长90个自然日。】

【任务失败惩罚:心绞痛持续168小时(7个自然日)。】

【倒计时开始:71:59:59…】

一连串冰冷、刻板、不容置疑的信息流,如同高压电流,蛮横地灌入徐涛剧痛混沌的大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击着他的神经!虾爆鳓面?奎元馆?李阿炳?延长寿命?心绞痛?

剧痛、冰冷的寒意、诡异的电子音、荒谬的任务内容…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徐涛仅存的意识堤坝。

眼前彻底一黑。

他最后模糊的感知,是自己身体重重砸在湿冷青石板上的钝响,右手掌心依旧死死攥着那块冰冷刺骨、边缘锐利、沾满了他自己温热鲜血的硬物——那东西的轮廓,似乎…像一片残破的瓦当?上面沾着的血污和泥垢下,隐约透出一点极其黯淡、模糊的、类似雷峰塔轮廓的纹路?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巷子里只剩下刀条脸抱着脚踝的惨嚎在回荡,还有地上另外两个混混痛苦的呻吟。血腥味和泥泞的土腥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这条见证了无数杭城旧事的十五奎巷深处。惨淡的月光透过高墙的缝隙,冷冷地照在徐涛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躯体上,也照在他那只紧握着的、染血的瓦当碎片上。碎片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暗红色流光,沿着那模糊的雷峰塔纹路,极其缓慢地、贪婪地,吮吸着那些尚未凝固的温热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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