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二月中旬,储秀宫谨妃诞子、晋位又得皇赐名“弘礼”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遍紫禁城。
六阿哥作为皇上登基后首得的麟儿,一出生便自带荣光,加之谨妃安氏凭诞育之功与抗疫献策双重恩宠越级晋封,满宫上下无不震动——
谁都清楚,如今的储秀宫,已是今非昔比,那位素来低调的谨妃,往后再也不可小觑。
消息传到翊坤宫时,华妃正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串东珠手串,闻言瞬间脸色铁青,猛地将手串掷在地上,颗颗圆润的东珠滚得满地都是。
“贱人!真是个贱人!”华妃咬牙切齿,凤目圆瞪,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眉眼此刻满是怨毒。
“不过是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封嫔不足两月竟能晋妃,还生下龙子得赐名!凭什么?!”
一旁的周宁海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只低声劝慰:“娘娘息怒,谨妃不过是走了运,哪比得上娘娘您的尊贵?”
“走运?”华妃冷笑一声,声音尖锐刺耳,“本宫看是她心机深沉!”
“暗中勾结太医院,借着抗疫献些旁门左道的法子,再赶巧生下孩子,便哄得皇上龙颜大悦!”
“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她猛地坐起身,厉声吩咐:“周宁海!去把江氏兄弟给本宫召来!立刻!马上!”
“嗻!奴才这就去!”
周宁海连忙应声,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心中暗自叫苦——如今撞上主子盛怒,这江氏兄弟怕是要遭殃。
不多时,江氏兄弟江诚和江慎便躬身趋入翊坤宫。
二人身着七品医官袍,刚踏进殿门,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殿内静得可怕。
只听得见华妃粗重的喘息声,不由得心头一紧,连忙跪地行礼:“奴才江诚、江慎,叩见华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头也不敢抬,只觉得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全身,紧接着,“哗啦”一声。
一只描金珐琅茶盏便朝着江诚砸了过来,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瓷片划破了脸颊,火辣辣地疼。
“废物!都是废物!”华妃歇斯底里地怒吼,声音震得殿内梁柱嗡嗡作响,“本宫当初让你们研制抗疫之药,让你们盯着太医院的动静,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最后竟让赵怀远那个小小太医拔了头筹,还让安陵容那个贱人也能插上一脚,借着这事邀功晋封!”
江慎吓得身子发抖,连忙叩首道:“娘娘息怒,奴才兄弟二人连日钻研,只是这疫病太过棘手,奴才们……”
“奴才们实在无从下手啊!”
“无从下手?”华妃猛地一拍软榻扶手,站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踹了江诚一脚。
“本宫养着你们江氏一族,给你们官做,给你们银钱,就是让你们说无从下手的?!”
“连个太医院的普通御医都比不上,留着你们有何用?!”
江诚忍着身上的疼痛,心中满是委屈——他们兄弟二人本是专攻妇科调理的医官。
对时疫诊治本就生疏,这疫情来得凶猛,太医院集合全院之力钻研了许久才有所成,他们仅凭二人之力,如何能研制出良方?
可这话万万不敢说出口,只得连连叩首:“奴才无能,求娘娘责罚!”
“责罚?”华妃冷笑,眼中满是狠戾,“责罚能让本宫得到皇上的看重?能让本宫怀上龙子?”
她在殿内踱了两步,怒火稍歇,殿内陷入死寂,只听得见江氏兄弟紧张的呼吸声。
二人趴在地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中慌张至极,不知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又要生出什么念头。
良久,华妃停下脚步,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本宫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
江氏兄弟心中一凛,连忙竖起耳朵听着。
“限你们在年内,务必调理好本宫的身子,让本宫怀上龙子。”
华妃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若是办不到……”
“你们兄弟二人,还有你们江氏一族在京的男丁,便也不用再存活于这世上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江氏兄弟浑身冰凉。
他们如何不知华妃的情况?多年前小产伤了根本,加上这殿内的欢宜香一直熏着,身子便更不易受孕。
这些年他们用尽法子调理,也只是略有起色,想要在年内怀上龙子,简直是难如登天!
可看着华妃眼中的狠绝,他们深知若是拒绝,今日便走不出这翊坤宫。
缓死总比当下死好,二人只得咬牙叩首:“奴才……奴才遵旨!”
“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调理身子!”
华妃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最好如此。”
“滚吧,没办成事之前,别再来碍本宫的眼!”
“嗻!”江氏兄弟如蒙大赦,连忙爬起身,躬身退了出去,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翊坤宫。
直到走出宫门,二人才敢大口喘气,脸上的伤口还在疼,心中却满是愤愤与绝望——华妃的要求如同催命符,他们这是被推上了一条绝路啊!
殿内,华妃望着二人仓皇逃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她缓缓走到窗边,望着储秀宫的方向,咬牙低语:“安陵容,你以为晋了妃、生了子就能高枕无忧了?”
“本宫倒要看看,你和你的六阿哥,能不能笑到最后!”
周宁海连忙上前,递上一杯参茶:“娘娘消消气,保重龙体要紧。”
“江氏兄弟定会尽力,娘娘迟早能得偿所愿。”
华妃接过参茶,却并未饮用,只是重重放在案几上,眼神愈发坚定:“本宫绝不会让那个贱人压过一头!”
“皇上的宠爱,后宫的尊荣,都只能是本宫的!”
雍正三年二月下旬,景仁宫正殿内。
佛龛前的檀香燃得沉静,一缕青烟直直往上飘,缠在悬着的琉璃灯穗上。
皇后斜倚在铺着墨色锦垫的宝座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剪秋刚把储秀宫的消息禀完,她指尖的佛珠就停了。
“诞了龙子,还晋了妃?”皇后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案上那碗快凉透的安胎药上,“连名字都赐了?叫什么?”
“回娘娘,叫弘礼。”剪秋躬身回话,见皇后没动怒,又补充道。
“听说皇上还赏了东珠和云锦,苏培盛亲自去传的旨,就在储秀宫门口宣的,没破封宫的规矩。”
皇后“嗯”了一声,重新捻动佛珠,珠子碰撞的轻响在殿内散开。
她想起当年安陵容刚入宫时的模样,厚厚的头帘遮挡住了绝大部分容光,平日里也素是低调。
这织造局司库的女儿,竟能走到今日?
诞下龙子,晋封妃位,连皇子的名字都由皇上亲赐——这等恩宠,便是当年的华妃,也未必能及。
“倒是我看走眼了。”皇后忽然轻笑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原以为是株扶不上墙的菟丝子,倒长成能遮荫的树了。”
剪秋在旁道:“不过是走了运,赶上时疫,又恰好提点了太医院几句,哪比得上娘娘您腹中的嫡子金贵。”
皇后这才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还只是微微隆起,却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让她心头安定。
“是啊,”她低声道,指尖轻轻摩挲着锦缎,“辉儿是嫡出,身份摆在那里,旁人再风光,也越不过去。”
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枯叶打在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皇后望着窗棂上糊的明黄色窗纸,忽然道:“去把那盒新进的长白山参取来。”
剪秋一愣:“娘娘要自用?”
“送去储秀宫。”皇后收回目光,语气淡了些,“按规矩,新晋的妃位该有份贺礼。”
“就说……恭喜谨妃诞子,让她好生休养,抚育皇子。”
剪秋有些诧异,却还是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待剪秋退下,皇后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往那储秀宫方向看去,仿佛能听见墙那头隐隐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似的……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近来总有些头晕,太医说是胎气不稳,让她少思少虑。
“辉儿,”皇后对着腹部轻声道,“外头再热闹,也碍不着咱们。”
“你是天定的嫡子,将来这宫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佛龛前的檀香还在燃,烟气漫过供着的玉观音像,给那张悲悯的脸蒙了层朦胧。
皇后望着观音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敞亮了些——安陵容再得意,也不过是诞下皇子的妃嫔,而她腹中的,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嫡子。
这尊卑之别,从来就没乱过。
“娘娘,该喝药了。”宫女捧着重新热好的安胎药进来,碗沿冒着细白的热气。
皇后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顺着喉咙往下滑,她却没皱一下眉。
只要能护住腹中的辉儿,这点苦算什么?至于安陵容的风光,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殿内又恢复了沉静,只有佛珠碰撞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皇后重新坐回宝座,捻着佛珠的手稳了,目光落在佛龛上,再没提储秀宫半个字——在她心里,唯有腹中的嫡子,才值得她费心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