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二月十五日,储秀宫内白麻毡铺得厚实,铜盆里的热水咕嘟作响,腾起的白雾混着艾草香漫了满室。
安陵容攥着床头的锦缎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上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浸湿了绣着缠枝莲的衣襟。
虽是头胎,疼得浑身发颤,她却咬着牙没哼一声——这些年在宫里熬练出的韧性,此刻都化作了撑下去的力气。
“娘娘忍着些,这是开骨缝的要紧时候,万不能松劲。”
守在榻边的王嬷嬷是宫里伺候过三任妃嫔生产的老人,手脚麻利且沉稳,此刻正屈膝半跪,声音压得平稳。
“深吸气——缓缓吐出来,跟着奴婢的拍子,一吸一呼,莫要慌。”
安陵容喉间溢出一声细碎的痛哼,勉强颔首。她闭了闭眼,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尽数压下。
殿内的产褥、热水、剪刀皆是再三查验,连殿外的值夜侍卫都换了心腹,万无一失。
“唔……”剧痛陡然加剧,安陵容身子猛地绷紧,腹中似有重物下坠,带着撕裂般的痛感。
她攥着榻边的锦缎,指腹几乎嵌进布料里,耳边王嬷嬷的声音愈发清晰:“娘娘,攒着力气!”
“等会儿宫缩来了便往下使劲,切不可乱了章法!”
一旁侍立的张稳婆早已净手待命,捧着备好的白布帕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产榻。
雪松此刻正跪在一旁,用帕子轻轻擦拭主子额角的汗,:“娘娘,再撑撑,太医院说您身子调理得好,小阿哥定是个康健的……”
安陵容咬着唇,血腥味与艾草香在鼻尖萦绕,她顺着王嬷嬷的指引,宫缩袭来时便拼尽全力往下挣,痛得浑身发颤也不肯泄半分力气。
“来了!娘娘再加把劲!”王嬷嬷忽然提高了声音,眼底闪过一丝亮意。
窗外的日头渐渐爬到正中,产房里的铜漏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漫长的较量计数。
安陵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快耗尽了,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直到王嬷嬷一声“使劲”的喝声落下,她猛地攒起最后一丝气力——
“哇——”
一声嘹亮的婴啼突然划破殿内的紧张,清脆得像破冰的春水。
安陵容浑身一松,瘫软在枕上,只觉得身下一阵空落,随即涌上难以言喻的轻松。
“生了!生了!”张稳婆喜形于色,忙不迭将襁褓裹好,对着殿外扬声禀道:“启禀外头值守的公公——储秀宫谨嫔娘娘喜得龙子!”
“皇子康健,啼声洪亮,生于午时三刻!”
安陵容瘫软在榻上,胸口剧烈起伏,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绣纹,眼眶瞬间热了。
王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到她面前,屈膝笑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是位健硕的阿哥,瞧这眉眼,竟有几分皇上的英气呢!”
襁褓中的婴孩不过巴掌大,眉眼紧闭,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偶尔还发出两声软糯的啼哭。
安陵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孩子温热的脸颊,那细腻柔软的触感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坚强。
这些年在宫中步步为营,忍辱负重,此刻都化作了满心的柔软与酸楚。
“孩子……我的孩子……”她声音沙哑,一滴热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襁褓的锦缎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雪松连忙递上干净的帕子,哽咽道:“主子苦尽甘来,小阿哥定能为您添福添喜。”
张稳婆已将生辰时辰、皇子体征一一记录在案,躬身禀道:“主子,皇子身长一尺五寸六分,重六斤八两,哭声有力,脉息平稳,是一等一的好体格。”
“按宫规,奴婢稍后就将庚帖送往钦天监备案,再报给皇后娘娘知晓。”
安陵容微微点头,目光始终胶着在孩子身上,轻声道:“辛苦嬷嬷和稳婆了,稍后自有赏赐。”
她顿了顿,又对雪松道:“去取我那对羊脂玉镯来,赏给王嬷嬷和张稳婆,多谢她们今日费心。”
“嗻。”雪松应声退下。
王嬷嬷连忙谢恩:“主子折煞奴婢了,伺候主子生产是奴婢的本分。”
“如今皇子降生,主子可得好好将养,月子里万不能动气劳神。”
安陵容轻轻“嗯”了一声,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嘴角扬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意。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进殿内,映得襁褓上的明黄色绣线熠熠生辉,也照亮了她眼底从未有过的希冀。
这深宫之中,从今往后,她便有了最坚实的牵挂与依靠。
宫门外侍卫肃立如松,连风都似被屏退几分。
西偏殿婴啼初歇,守在宫门内侧耳听着的小海子,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忙掏出怀中备好的素笺。
用炭笔飞快记下“谨嫔主子午时三刻诞龙子”的消息。
不多时,殿门“吱呀”一声轻启,王嬷嬷探出头来,对着小海子扬声道:“海公公,主子安,皇子康健,时辰已记妥了,快往养心殿递信去!”
“哎!晓得了!”小海子脆生生应着,揣好素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宫门前,对着值守的领头侍卫躬身行礼,脸上堆着笑:“张侍卫长,大喜!”
“我家谨嫔娘娘方才诞下龙子,正是午时三刻的吉时,啼声响亮得很,太康健了!”
那领头侍卫姓张,是乾清门调来的二等侍卫,闻言眼神一亮,忙抬手回了个礼:“海公公此话当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千真万确!”小海子拍了拍胸口,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红绸荷包,双手递过去。
“这是我家主子特意吩咐的喜钱,各位大哥日夜守在这儿辛苦,快沾沾皇子的喜气!”
张侍卫长也不推辞,接过后随手分给身旁几位侍卫,朗声道:“谨嫔主子诞育龙嗣,是皇家之福,咱家自然要尽快通报。”
说罢转头对身后一年轻侍卫道:“李明,你腿脚最快,即刻往养心殿递牌子,面禀皇上——”
“储秀宫谨嫔安氏,雍正三年二月十五日午时三刻,诞皇六子,母子平安!切记,路上莫要耽搁,也莫要走漏给旁人!”
“嗻!”那年轻侍卫高声应道,接过小海子公公递来的素笺揣进怀中。
又对着张侍卫长和小海子公公各拱了拱手,转身便大步流星往养心殿方向奔去,衣袂翻飞间,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小海子望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又对着张侍卫长笑道:“有劳张侍卫长周全,等主子出了月子,定有重谢。”
张侍卫长笑着摆手:“海公公客气了,护宫传信本就是咱家的本分。”
“皇子降生是大喜,往后谨嫔主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小海子连连称是,又躬身站在宫门外,竖着耳朵听殿内动静,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喜色——
自家主子有了皇子,往后在宫里的根基,可就稳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