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双重音波的笼罩下,所有的魂体都僵住了。
他们停留在原地,侧耳倾听那来自故土的呼唤。
慈云大师低沉而浑厚的诵经声,如温泉水般流淌开来。
柔和的佛光自他周身弥漫,带着不容抗拒的慈悲与安宁。
如同无形的大手,将附近那些较为弱小、飘忽的残魂,轻柔地拢向一处。
千重楼的弟子们,齐齐跪倒在地,压抑了许久呼唤,终于倾泻而出。
“诸位先祖在上!不肖弟子等,叩请先祖……归家!”
“四方战场,从此以后,交由弟子们守护!请先祖安心!”
“先祖!跟我们回去,看一看你们舍命护住的千重界吧!它还在,好好的!”
“……”
一声声,一句句,混在巫曲与佛音之中,终于能被听见了。
聚魂镜的光芒始终温润,散发出让魂体感到舒适的安宁气息。
终于,开始有魂体动了。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如同迷途的孩子看到归家的灯火,缓缓地朝着镜光飘去。
随着贺归鸿唢呐音调的转换,那悲怆的呼唤化作了更为绵长深沉的引渡之音,林溪的笛声亦随之应和。
音波不再是唤醒,更如同无形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温柔而坚定地推动着倔强的英灵,向着聚魂镜的方向涌去。
越来越多的魂体加入其中,最终,没入聚魂镜的“画卷”,消失不见。
这场以音律为桥、以佛光为引、以呼唤为帆的“迁徙”,持续了七日七夜。
直到确认最后一抹魂体碎片也被引入镜中,林溪才终于示意众人停手,准备撤离。
回程的战舰上,气氛比来时松快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完成了一件跨越长久岁月的大事。
灵渊长老几次踱步到林溪附近,眼神飘忽,嘴唇嚅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几次三番后,林溪被他晃得心烦,索性停住脚步。
直接道:“灵渊长老,你也是活了一大把年纪、历经风雨的人了,难道事事还要等你们纪老祖示下?
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
让无双好好歇着,等他心境平复些,想见谁,我自然不会拦着。”
她承认,纪无双那日的崩溃,让她心底憋着一股无名火。
多少有些迁怒于这些“不肖”的徒子徒孙!
灵渊被她直白的话语噎了一下,老脸微热。
他左右看了看,附近的千重楼弟子们十分识趣,立刻假装忙碌,各自散开,留出一片清净地。
他干咳两声,脸上露出几分期期艾艾:“林尊者,我是想问……想问……”
林溪抱着胳膊,耐着性子等他说完,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问出个一二三来。
本就因连日施法而精神倦怠的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到底要问什么?
再不说,我真去闭关了,没空陪你在这儿打哑谜。”
“我说!我说!”
灵渊急了,一咬牙心一横,压低声音飞快问道:“我是想问……那日,纪老祖他……怎么会唤你师姐呢?”
这话憋在他心里好些天了。
当时场面混乱,众人心神都被英灵之事占据,无暇细想。
如今在战舰上空闲下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简直如鲠在喉。
林溪斜睨着他,想起当年小团伙被莫名其妙丢到上古时期,刚开始时的惶恐无助。
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问?”
她挑了挑眉,语气凉飕飕的:“这不都是你们当年做的好事!
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我们四个扔过去……
就不怕我们死在那儿?我们差点就被黑龙给吃了你知不知道?
简直就是草菅人命,你说说,有你们这样当长辈的么!”
“是是是!”灵渊自觉理亏,被她说的连连点头。
“你说的对!当年……委实是思虑不周,行事鲁莽了。
原本是一片好意,想送你们一场机缘,可……不该让你们这般糊里糊涂、毫无准备地去冒险。
真要有个万一……”他声音低下去,带着后怕。
“我纵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万幸,万幸先祖庇佑,让你们平安归来了……”
这么一想,他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
若林溪真折在上古,那后来的局势,简直不堪设想。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确有悔意,林溪心头的火气消了大半。
“你们啊,差点坑死我们四个也就罢了。
你们知不知道,最惨的是谁?是纪无双!你们真是……把他坑苦了!”
“啊?”灵渊心里唬了一跳:“这……这话从何说起?”
“还从何说起?”林溪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我们被送过去的时候,正好跟纪无双在同一个学院同一个班,拜的是同一位先生!
他,是我的师弟,我们相处了整整二十年!”
“啊?!”灵渊失声惊呼,脸色白了白:“怎么会是那个时期!”
“说实话,这些年千重楼式微,我等偶尔也会遴选天资卓越的弟子,借阵法之力送往上古求学,以期获得传承……
可、可从未有弟子被送到那个时间点!从未有过!我们一直以为……”
“你们以为什么以为?”林溪打断了他,带着几分讥诮。
“莫要再自以为是了。我实话告诉你,那二十年间,我们与纪无双朝夕相处。
那时的他,只是个十几岁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可是,等我们被阵法送回来之后,除了纪无双,再没有人记得我们。
甚至于,随着岁月的流逝,连他自己……
都渐渐分不清,我们究竟是真实存在过,还是仅仅只是一场梦。”
灵渊身形晃了晃,脸色彻底白了,喃喃道:“竟会如此……怎会偏偏就是纪老祖?
可你们只是投影,他本不该记得住!
难怪,当日初见时,他便对我们没有好脸色,总斥责我等是不肖徒孙……
老祖慧眼如炬,只怕早就看出,是我们造的孽……”
“不止呢!”林溪看着他深受打击的样子,故意慢悠悠的问道:“除此之外,灵渊尊者,你就没再琢磨出点别的?”
“还……还有什么?”接二连三的冲击,让灵渊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
林溪微微倾身,凑近了些,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字一句道:“我啊!你就没算出来?本座,按辈分,也是你的老祖之一么?”
她早就想听这些大乘修士,恭恭敬敬喊自己一声“老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