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江南水湄镇。
早上六点,我起床推开窗,外面雾蒙蒙的,河面上飘着一层白雾。
石板路湿的,空气里有股河水的腥味混着青苔味。
几只白鹭从水面飞过,翅膀差点碰到水,激起一圈圈水花。
这镇子叫水湄镇,一听就知道是水多的地方。
镇子不大,三千来号人,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没有那些有名古镇的商业气息,也没有成群的游客,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江南小镇。
我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河对岸几户人家的烟囱开始冒烟,心里踏实。
这老宅花了我一百八十万。
在北京,这点钱屁都买不着,但在这儿,能买下一座带两进院落的清朝老房子。
房子有年头了,买下来到处都是洞,房梁上还有虫子咬过的印子。
修了三个月,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青砖灰瓦,雕花门窗,前院种了些花草,后院弄了个小菜园。
最好的是,一条小河从院墙外绕过,水声哗啦哗啦的,一天到晚不停。
我拿起那个绿色小喷壶,给窗台上的兰花浇水。
这花是从国安部带出来的,当时花蕊死活舍不得扔,一路护着带到这里。
现在看,她这决定是对的,这花在江南的水土里长得贼好,前两天还开了几朵小白花,香得很。
正浇着花,街上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
\"热面条!刚出锅的热面条!\"
这是胖子的声音,中气十足,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
我推开院门走到街上,远远就看见他那家\"老王面馆\"已经开门了。
店面不大,就三十来平米,摆了五张桌子,这会儿已经坐了一半客人。
胖子穿着件白背心,腰上围着条花围裙,正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忙活。
他一边下面条一边跟客人扯闲,那张胖脸上的笑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真。
\"小王,今天有啥好吃的?\"一个穿中山装的老大爷问。
这老大爷是退休邮递员,每天早上都要来吃个早饭。
\"有肉丝面,有青菜蛋花面,还有我拿手的红烧肉面!\"胖子扯着嗓子回答。
\"大爷您要是怕油腻,我给您来碗清汤面,放个荷包蛋,保证舒坦!\"
\"那就清汤面,蛋要溏心的。\"
\"得嘞!马上就好!\"
胖子说着,那双曾经练过绝世千术的手,现在正熟练地擀着面条。
面团在案板上被擀得薄薄的,然后切成丝,下锅煮熟,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我想起当年在曼谷那个破公寓里,他也是这样给我们做饭,只不过那时候用的是两个电磁炉,现在用的是煤气灶。
\"小锋!\"胖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我。
\"来得正好,尝尝我新弄的牛肉面,肉炖了一宿,烂得很!\"
我走进店里,接过他递来的面。
面条劲道,汤头鲜美,牛肉软烂,确实不错。
\"行啊,有两下子了。\"我夸道。
\"那当然!\"胖子得意地拍胸脯。
\"我跟镇上老陈师傅学了两个月,人家说我手稳心细,是块做面的料。''
''你说,我以前那手上功夫,用来和面擀面条,还不是小菜一碟?\"
听他这么说,我笑了。
当年在金三角时候,这家伙一刀能砍下人头,现在却为了面条的粗细钻研半天。
\"生意不错啊。\"我说。
\"还行,\"胖子往锅里下了把挂面,\"昨天还有县里的干部开车过来吃我做的牛肉面呢。''
''我琢磨着,要不要把隔壁那间铺子也盘下来,扩大点。\"
\"别急,慢慢来。\"我劝他。
\"这种小本买卖,讲究细水长流。\"
胖子点头:\"你说得对。''
''我现在就是图个乐呵,赚多赚少无所谓,关键是开心。''
''妈的,以前天天担心脑袋,现在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
吃完面,我骑车去了镇东头的供销社。
瘾子在那儿帮忙做账,用的是\"刘建国\"这个新身份。
供销社现在生意不太好,但镇上好多小商户都找他代理记账,算算税什么的。
我到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老式办公桌前,面前摆着一摞账本,手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
桌上还放着台老式计算器,是那种按键很大的。
瘦子还是那副斯文样,只是比以前多了些烟火气。
他穿着件白衬衫,外面套着个灰色马甲,戴着那副老式黑框眼镜,正在账本上写写画画。
\"张老板这个月进货多了二十箱酒,成本增加了八百块,但销售额涨了一千二,净利润提高了四百。\"
他跟坐对面的中年男人说。
那男人是镇上副食品店的老板,姓张,人挺老实。
\"那我下个月还按这个量进货?\"张老板问。
\"按我看,可以稍微再多进点,但别超过二十五箱。\"瘦子推推眼镜。
\"根据这几个月的销售数据,这个量是最合适的,既能保证周转,又不会积压太多。\"
张老板满意地点头:\"还是刘师傅算得明白,我自己糊涂着呢。\"
瘦子笑了笑:\"这就是个算账的活儿,没什么高深的。\"
张老板走后,瘦子掏出手机看了看。
是台诺基亚3230,当时挺新潮的。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数字,那是他替我们几个管的\"生活费\"。
都投在银行定期和国债上,虽然收益不高,但安全。
他满意地点点头,收起手机继续算账。
我走过去:\"忙不忙?\"
\"下午没什么事了。\"瘦子抬起头。
\"你怎么过来了?\"
\"闲着没事,到处转转。\"我坐在他对面。
\"适应得怎么样?\"
\"还行。\"瘦子放下笔,\"说实话,比我想象的容易。''
''这些小商户的账都很简单,收入支出,进货销售,一目了然。''
''比咱们以前分析那些复杂数据简单多了。\"
\"那就好。\"我说。
\"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打算?\"
瘦子想了想:\"暂时就这样吧。''
''以后也许自己开个小店,或者帮人做投资理财什么的。''
''有点事干就行。\"
...
下午,我去了镇西头的\"花间茶语\"茶馆。
这是花蕊开的小茶馆,就在河边的一座老房子里。
房子不大,两层楼,一楼是茶室,二楼是她住的地方。
我到的时候,她正在接待几个外地游客。
游客是一家三口,看样子是附近城市来的,正在品她推荐的碧螺春。
花蕊穿着件淡蓝色旗袍,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看起来温婉知性。
她正在给游客介绍茶叶,动作优雅而熟练。
\"这是我们本地的碧螺春,\"花蕊轻声说。
\"采摘时间很讲究,要在清明前后,一芽一叶的时候。''
''泡出来的茶汤清香淡雅,回甘很好。\"
\"真香啊,\"那个女游客赞叹。
\"比我们那里买的好多了。\"
\"因为这里的水土好,\"花蕊笑道。
\"而且我们这里还保持着传统的制茶工艺,没有机器加工,全是手工制作。\"
游客买了些茶叶,又问了些当地的情况,最后满意地离开了。
花蕊送走客人,看到站在门口的我。
\"你怎么过来了?\"她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路过,进来看看。\"我说。
\"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花蕊收拾着桌上的茶具,\"主要是本地人来喝茶聊天,偶尔有些外地游客。''
''赚不了大钱,但很开心。\"
我在茶桌前坐下,花蕊给我泡了壶茶。
茶香淡雅,喝起来清香回甘。
\"你后悔吗?\"花蕊忽然问。
\"后悔什么?\"
\"后悔放弃了那么大的事业,跑到这里过这种平淡日子。\"
我想了想,摇头:\"不后悔,你呢?\"
\"我也不后悔。\"花蕊说。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我们以前的生活太刺激了,刺激到让人忘了什么叫安稳。''
''现在这样挺好,每天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用担心哪天出事。\"
我们在茶馆里坐到天黑,然后慢慢往回走。
回到老宅时,胖子已经收摊回来了,正和瘦子在院子里下象棋。
两人都喝了点黄酒,脸红红的,正为一步棋争得脸红脖子粗。
\"你这马不能这么走!\"胖子指着棋盘嚷嚷。
\"谁说不能?这叫蹩马腿,正规走法。\"瘦子推推眼镜,认真地说。
\"你就是想赖棋!\"
\"我什么时候赖过?我这是在教你象棋规则的正确理解。\"
我和花蕊在旁边看着他们斗嘴,都忍不住笑了。
...
这样的日子,我们已经过了半年。
每天早上,我会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然后去河边钓鱼。
有时候能钓到几条小鲫鱼,有时候空手而归,但我不在意结果。
钓鱼对我来说,不是为了鱼,是为了那份心静。
胖子的小面馆生意越来越好,已经有外镇的人专门开车来吃他的牛肉面。
他正考虑要不要扩大规模,但又舍不得现在这种小本经营的感觉。
瘦子的代账生意很稳定,镇上十几家商户都找他做账。
他还在考虑要不要考个会计证,做得更正规些。
花蕊的茶馆虽然不大,但在当地小有名气。
她还学会了几种茶艺表演,准备开个茶艺培训班。
至于我,除了钓鱼,就是看书、喝茶、发呆。
有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事,但更多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看天看水听鸟叫。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日子。
平淡,安静,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刀光剑影。
但这样就够了。
夜深了,胖子和瘦子终于结束了象棋大战,各自回房休息。花蕊也回到她的茶馆。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听着远处的水声,看着满天星星。
在北京时候,从来看不到这么多星星。那里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蒙了层纱。
我想起很多人:表叔、默哥、铁牛他们,还有那个不知道在哪执行任务的父亲。
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偶尔想起我们。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好好活着,都在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就足够了。
远处的钟声响了十二下,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起身回房,准备睡觉。
明天还要早起钓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