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王宫,昔日高句丽王权的中心,此刻虽未在战火中严重损毁,却已物是人非。
唐军精锐士兵取代了高句丽侍卫,肃立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冰冷的甲胄和锋利的兵刃,无声地宣告着权力的易主。
在内宫一处偏殿中,高藏王失魂落魄地坐在榻上。他身上仍穿着象征王权的袍服,只是冠冕歪斜,形容憔悴。
城破时的喊杀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但更清晰的是宫门外唐军整齐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他听不懂却倍感屈肃的唐话语调。
他得知城破的消息时,并未像寻常亡国之君那般惊恐万状,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尘埃落定的麻木。
当叛军和唐军里应外合,当渊盖苏文仓皇逃离的消息相继传来,他心中涌起的,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解脱?
“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高藏王在心中反复嘶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不由得想起了数百年前汉末的那位天子——汉献帝刘协。
他自忖,自己的境遇与那汉献帝何其相似!
空有高句丽国王之名,自登基以来,何曾有一日真正执掌过权柄?
渊盖苏文父子,便如那曹孟德,不,比曹孟德更甚!
他们跋扈专权,视王权如无物,将他完全架空,成了一个被圈禁在宫中的傀儡、一个需要时拿出来用用的印玺。
他高藏难道没有振兴社稷、光复王权的雄心吗?
有的!只是渊盖苏文势力根深蒂固,军中党羽遍布,他稍有异动,便是灭顶之灾。
他只能隐忍,只能在渊盖苏文的淫威下苟且偷生,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在权臣的野心中一步步滑向深渊,最终引来了大唐这头庞然巨兽的雷霆之怒。
“非朕之罪,实乃盖苏文之罪!是他刚愎自用,是他穷兵黩武,是他招惹强唐,方有今日之祸!”
高藏王在心中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那个已经逃窜的权臣。高句丽的覆灭,在他看来,全是渊盖苏文一手造成的!
而他,只是一个有心无力、被权臣挟持的可怜君王,一个空有壮志却不得施展的亡国之主,如同那汉献帝一般,是时代的悲剧,而非罪魁祸首。
这种想法,像麻醉剂一样,暂时缓解了他亡国的剧痛和深深的屈辱感。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
一名唐军将领在侍卫的簇拥下大步走入,面无表情地宣令:
“大唐皇帝陛下驾临王宫,宣高句丽王高藏,即刻前往正殿觐见!”
该来的,终究来了。
高藏王身体微微一颤,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王者的体面,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冠冕和褶皱的袍服,在唐军士兵的“护送”下,走向那座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正殿。
……
当高藏王踏入正殿的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大殿之内,他昔日那象征着高句丽最高权力的、镶嵌着珍宝的王座已然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更加庞大、更加威严、通体雕琢金龙、覆盖明黄锦缎的龙椅!
龙椅高高在上,置于数级台阶之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大唐皇帝李世民,正端坐于那张龙椅之上!
他并未穿着全套冕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轻甲,但眉宇间的英武与睥睨天下的气度,比任何华丽的服饰都更具帝王威仪。
李靖、侯君集等唐军大将,以及部分归降的高句丽官员如朴景武等人,分别两侧,气氛肃杀。
整个大殿,已经被彻底改造,充满了大唐帝国和胜利者的气息。
高藏王脚步踉跄了一下,心中那点可怜的自我安慰在这赤裸裸的现实面前,瞬间粉碎。这哪里是“接见”,这分明是审判!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最终宣示!
他走到殿中,按照唐礼,艰难地俯身下拜,声音干涩:“罪臣……高句丽王高藏,拜见大唐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并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用那双深邃如渊的目光,静静地审视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件战利品,又像是在评估一个失败者的价值。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难堪。
良久,李世民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字字如锤,敲在高藏王的心上:
“高藏,”他直接省略了“王”的称谓,“朕,记得你高句丽,自前朝隋时,便受我中原册封,世代称臣。朕登基以来,亦待尔等不薄,为何背弃盟约,屡生事端,甚至敢纵容渊盖苏文,犯我大唐属国?”
高藏王伏在地上,闻言急忙辩解,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明鉴!罪臣……罪臣实乃被迫啊!那渊盖苏文父子,跋扈专权,把持朝政,视罪臣如傀儡!
其狼子野心,刚愎自用,穷兵黩武,罪臣虽有心阻止,奈何……奈何力不能及,如同汉之献帝,空有虚位,受制于权奸,眼睁睁看着社稷倾颓,却无力回天!
高句丽今日之祸,全系此獠一人之过!罪臣……罪臣亦是身不由己啊!”
他将一路上在心中排练了无数遍的说辞和盘托出,极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受胁迫的受害者。
“哦?身不由己?”李世民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冷笑,“好一个‘汉之献帝’!朕看你,倒是很会为自己开脱。”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高藏王的肺腑:“汉献帝虽弱,尚知衣带诏之事,尚有心腹可托。你呢?渊盖苏文把持朝政非一日两日,你身为一国之主,可曾有过半分振作?
可曾暗中培植过一丝忠于王室的力量?可曾尝试过联络忠义之士,清君侧,靖国难?”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金石之音,响彻大殿:“你没有!你只是安于傀儡之位,享受着国王的尊荣,却将治国安邦、抵御外侮之责,尽数推于权臣!
待到强敌压境,城池陷落,便将所有罪过往渊盖苏文头上一推,自己扮作楚楚可怜之状,妄图博取同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