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璃张了张口，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裴砚之立刻端来温水，扶着她慢慢饮下。
“我……“她声音轻哑，“我昏了多久？“
“半日。“裴砚之低声道，拇指轻轻擦过她微凉的手背，“太医说你是急火攻心，需静养。“
温如璃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绣纹：“温二夫人……和她儿子……“
“已经安葬了。“裴砚之声音沉稳，“我命人将他们合葬在城郊，立了碑。“
温如璃鼻尖一酸，眼眶微微发热。
裴砚之眸色一沉，察觉到她又在为父母之事黯然神伤，忽然俯身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温淑仪，你从未做错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上一辈人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不用自责。“
“世子……”温如璃嗓音微颤，带着一丝破碎的哽咽，轻轻倚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泪水无声滑落。他的衣襟渐渐被浸湿，却始终一动不动，直到她的啜泣声渐渐平息。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裴砚之轻抚她的后背，声音低沉温柔。
不知何时，温如璃竟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朦胧间，她感觉被轻轻放在床榻上，指尖仍无意识地攥着一片衣袖。
天光微熹。
温如璃从浅眠中惊醒，发觉自己仍攥着裴砚之的衣袖。
晨光中，他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眼下泛着淡淡的青，显然一夜未眠。玄色锦袍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精壮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突然想起他昨夜说的“上一辈人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不用自责“，她心头微震。是啊，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平白让他担忧。
她轻轻松开攥紧的衣袖，指尖却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裴砚之骤然睁眼，锐利的目光直直锁住她：“醒了？“
那嗓音因彻夜未眠而低哑，却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她的心尖。
“世子......“她低唤，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裴砚之指尖轻抚过她细腻的脸颊，声音低沉沙哑：“把衣裳穿好。“他顿了顿，喉结微动，“今日……三皇子要来慰问。“
——————
辰时三刻，裴府偏厅。
温如璃站在窗前，素白裙裾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发间银簪映着苍白的脸。裴砚之立在门边，玄色锦袍衬得眉目愈发冷峻。
“三殿下到——“
裴景炎一袭靛蓝锦袍踏入厅内，目光径直落在温如璃身上：“温姑娘节哀。“
温如璃垂眸不语，指尖掐进掌心。
裴景炎忽然上前两步，呼吸喷在她耳畔：“令堂的事，本王很是遗憾。“
裴砚之神色疏淡，抬手示意案几上的茶盏：“殿下若是来慰问的，请用茶；若是来说闲话的，门在那边。“
裴景炎唇角微扬，自袖中取出个精巧的锦盒，指尖在盒面上轻轻一叩：“一点心意，给温姑娘压惊。“
温如璃盯着那锦盒，忽然想起母亲胸口的箭伤。她猛地抬头：“殿下可知，那支箭......是谁放的？“
裴景炎眯眼：“温姑娘这是......怀疑本王？“
“民女不敢。“温如璃声音轻软，眼中却凝着霜，“只是好奇......殿下那夜为何会在温府？“
厅内霎时一静。
裴景炎忽然抚掌大笑：“好个带刺的玫瑰！“他转向裴砚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砚之，莫非你们不信本王昨夜所言？那支箭，确实与本王无关。“
裴砚之眉头骤然收紧，沉声道：“殿下慎言。“
“无妨。“裴景炎轻拂衣袖，目光在二人身上缓缓掠过，“本王也在追查当日放箭之人。“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待脚步声消失，温如璃身子一晃，素手扶住窗棂。裴砚之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她手腕：“撑不住就别硬撑。“
温如璃仰脸，眼中水光潋滟：“世子......“
裴砚之闭了闭眼，忽然将人打横抱起：“休息。“
——
夜雨淅沥。
裴砚之命人在别院设了处简易灵堂，白幡低垂，香案清冷。
温如璃跪在灵堂前，素白麻衣裹着单薄身躯，腰间草绳勒出不堪一握的弧度。供桌上两支白烛摇曳，映得她眼下青影愈发明显。她已三日未进粒米，唇瓣干裂得渗出血丝。
“喝口水。“
青瓷茶盏递到眼前，握着它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处还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温如璃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摇头，发间白花随之轻颤。
裴砚之眸色一暗，单膝跪在她身侧。玄色锦袍下摆铺展在蒲团旁，与她的素麻形成鲜明对比。他盯着她尖瘦的下巴，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强硬地将茶盏抵到她唇边。
“你母亲若在天有灵，会希望你这样糟蹋自己？“
温如璃睫毛轻颤，一滴泪砸在茶面上，荡开细小的涟漪。
裴砚之呼吸一滞，猛然将人揽入怀中。温如璃脊背微僵，却在被他彻底禁锢的瞬间，浑身力道尽失。
恍惚间，裴砚之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那是在恩师齐阁老的灵堂前。
十八岁的新寡妇人，一身粗麻孝服，腰间束着草绳，跪在蒲团上哀哀垂泪。她低头时，一缕青丝从素白麻巾中滑落，蜿蜒在雪白的颈侧，像墨迹滴在宣纸上，刺目得让人喉头发紧。
那时的他，是当朝镇北王世子兼最年轻的兵部侍郎，端方自持，冷峻寡欲。可那一日，他失手捏碎了茶盏，瓷片扎进掌心，鲜血溅上她的裙摆，晕开两朵红梅。
她抬眸看他，眼中泪光盈盈，却在无人处，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
——她不是无辜的寡妇，而是带着深仇大怨的猎人。
而裴砚之，就是她选中的那把刀。
如今，她跪在这里，为亡母守灵，眼中再无算计，唯有破碎的哀伤。
“温如璃。“他嗓音低哑，带着化不开的怜惜，掌心贴着她纤细的脊背缓缓收紧。
“世子，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喝水？“她终于轻声开口。
裴砚之闻言松开手臂，将茶盏递到她唇边。温水滑过喉间，参香淡淡萦绕。他抬手用拇指拭过她唇角水渍，粗粝的指腹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