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港的夏日清晨,江风裹着扑面而来的热浪,消散于五百艘战船的帆布之上。
辛弃疾站在旗舰的甲板上,玄色皮甲被晨光浸出一层薄汗,甲缝里还沾着昨日勘察渡口时的泥沙。
他望着甲板上的三万义军 —— 大多是河北、山东的北地汉子,握着长矛的手骨节分明,指腹磨出厚厚的茧子,却难掩对船只的生疏,不少人下意识地踩着甲板,像是在寻找战马的触感。
李宝从船舱走出,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罐,罐口裹着麻布,他掀开麻布,辛辣的姜香瞬间弥漫开来。
“辛元帅,这是水师弟兄们用老坛腌的姜片,北地弟兄初上船容易晕船,含一片能压下恶心。”
他说着,捏起一片递过去,姜片呈深黄色,浸满了盐卤,“某当年第一次随岳元帅麾下水师练兵,吐得连胆汁都快出来,还是老舵手教的这法子。”
辛弃疾虽生于济南历城但幼时常在大明湖游泳,且上一个时空一直在南方,所以对晕船却也无虞。
不过他还是没有拂了李元帅的好意,接过了姜片含在嘴里,辛辣感顺着喉咙滑下,倒是瞬间驱散了晨间的困意。
他转头看向李铁枪,只见这位素来勇猛的将领正扶着船舷,脸色发白,喉结不停上下滚动,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弯曲着,显然在强忍不适。
“李铁枪,李元帅给咱们送宝贝来啦,来片姜吧。”
辛弃疾递过陶罐,李铁枪接过捏起一片塞进嘴里,眉头瞬间皱起,又很快舒展开。
“好家伙!这姜片比金狗的马奶酒还冲!不过真管用,胃里倒是不翻江倒海了。”
歇艎支江船、海鹘船等船体桅杆升起的青布帆,不停调整角度,确保被夏日暖风鼓得满满当当。
有些船只的帆布上的补丁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 那是当年陈家岛海战留下的痕迹。
船桨划开波浪,溅起的水花落在甲板上,很快被烈日晒干,留下一层层黄沙。
义军士兵们挤在船舱和甲板上,起初还好奇地扒着船舷看远方,可没过半个时辰,不少人就开始脸色发白。
“呕 ——” 一个十八九岁的义军小兵忍不住弯腰,对着船舷外呕吐,陶罐里的麦粥、姜片混着胆汁顺水流飘远。
很快,呕吐声在各艘战船上此起彼伏,像是连成了一片。
李铁枪刚含完姜片,胃里还是引得一阵翻腾,他扶着桅杆闭着眼,嘴里嘟囔。
“这破船也太折腾人了!俺骑马能跑百里不喘,坐这船半个时辰就腿就软了!”
李宝的水师士兵们早已见怪不怪,一位老水手扛着一根船桨走过,手里还拿着一根粗布腰带。
“李将军,把这腰带勒紧些,绑在腰上能稳住五脏六腑。您看俺这腰上的印子,就是常年勒腰带勒出来的。”
李铁枪半信半疑地接过腰带,粗麻布上还留着之前海水浸泡的痕迹,他用力勒在腰间,果然觉得恶心感减轻了些。
他对着老水手拱手笑道:“多谢老哥哥!等下了船,俺请你喝济州最好的米酒!”
辛弃疾沿着甲板巡视,看到魏胜正带着人蹲在船舱门口,手里拿着纸笔,逐个记录晕船士兵的情况。
“魏胜,情况如何?” 辛弃疾蹲下身,看到纸上密密麻麻记了不少名字,还标注了 “轻”“重” 的记号。
魏胜擦了擦额角的汗,道:“约莫有七成弟兄晕船,不过李元帅的水师弟兄教了不少法子,除了含姜片、勒腰带,还有人让盯着远处的山影,说能定心神。马全福那厮嘴硬,说自己是‘水上蛟龙’,结果刚进船舱就抱着船板吐了,现在还在里面躲着呢。”
两人相视而笑,顺着魏胜指的方向看去 —— 船舱角落里,马全福背对着众人,肩膀一抽一抽的,身边还放着一个空陶罐。
辛弃疾走过去,递过一壶温水:“马全福,别硬撑,晕船不是啥丢人的事。当年韩世忠元帅的水师,不少北方来的弟兄初上船也这样,练着练着也就习惯了。”
马全福接过水壶漱了漱口,苦笑道:“元帅说得是,这‘南船北马’果然没说错。俺这双腿还是踩在地上踏实,在船上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浑身不得劲。”
三日后,船队抵达黄河渡口。
浑浊的黄河水裹挟着泥沙,岸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在夏日的风里摇曳,发出 “沙沙” 的声响。
战船刚抛锚,义军士兵们就迫不及待地跳上岸,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不少人甚至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还有人抓起一把泥土放在鼻尖上闻 —— 那是大地特有的土腥味。
李铁枪伸了个懒腰,对着水师士兵喊道:“老哥哥们,下次再坐船,俺宁愿腿着!”
水师士兵们笑着起哄:“李将军,等打了胜仗,咱们教您划船!下次咱们从渤海海路直捣中都,让您也当回‘水上将军’!”
笑声中,李宝走到辛弃疾身边,手里拿着斥候送来的纸条:“辛元帅,斥候刚回报,汴梁周边的金军警戒极差,连渡口的哨所都只有五个老卒,还在里面喝酒赌钱,没出来就被拿下了。看来完颜彀英是真以为咱们不敢来偷袭。”
辛弃疾接过纸条,上面还画着汴梁城防的简易图,标注着 “西门守军少”、“南门有粮草”。
他点点头,目光扫过休整的士兵 —— 经过半日休息,大家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有的在擦拭长矛上的水渍,有的在整理被风吹乱的战袍,还有几个年轻士兵围着水师舵手,请教划船的技巧。
“今夜子时三刻,突袭汴梁!” 辛弃疾提高声音,让每个士兵都能听到。
“现在让弟兄们养精蓄锐,备好浮桥、云梯、撞车,务必一举拿下汴梁城!”
夜色降临之时,黄河渡口燃起了点点炊烟,很快消散在夜色中。
义军和水师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干粮 —— 水师带来的咸鱼干泛着油光,是用黄海的鲅鱼腌制的;义军带来的麦饼还带着麦香,是出发前济州百姓连夜烙的。
大家混着岸边采的野菜,煮成一锅热腾腾的菜粥,香味飘出老远。
老水手给李铁枪递了块咸鱼:“李将军,尝尝这个,补充力气,夜里攻城才有劲。这鱼是俺上月出海捕的,腌了足足二十天,香滴很。”
李铁枪接过咬了一口,香味在嘴中散开,他竖起大拇指:“好吃!比俺家腌的咸菜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