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长安,朝会。
监察御史的弹劾奏章被当庭宣读,证据确凿,言辞激烈。
满朝文武哗然。
李世民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听完奏报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开海贸,本为通商惠工,利国利民。”
“然有奸商,不思守法,竟敢勾结匪类,祸乱海疆,实乃罪无可赦!”
“着令有司,即刻查封萨阿德商行在唐所有资产,驱逐其人出境,永不得再入大唐海疆!相关失察官吏,一并严查不贷!”
圣旨一下,萨阿德的命运就此注定。
登州港,萨阿德面如死灰地看着官府封条贴满他的商馆和货栈,在无数人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带着仅剩的几名随从,狼狈地登上一艘即将离港的番船,彻底消失在大唐的海平面上。
消息传回龙首原山庄,赵牧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拍去了一只恼人的苍蝇。
而郑元寿在府中得知此事全程,气得砸碎了心爱的砚台。
他不仅没能扳倒牧云商会,反而让对方借此机会更得朝廷赏识,并且清除了一个潜在的商业对手。
“赵牧…牧云商会…”郑元寿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更加阴鸷的光芒,“咱们…没完!”
海上的硝烟暂时散去,但长安城内的暗涌,却更加湍急。长安,秘书省。
大学士虞世南手持一份誊抄工整的文书和几张精细的拓片,眉头微蹙,目光在古朴的纹样与泛黄的古籍间来回游移。
数位专攻古文字,地理的博士围坐一旁,低声讨论着。
“此纹饰…确与《异物志》中所载海西国祭器图样有几分神似,然更为古拙…”
“这字符…笔画奇诡,非篆非隶,倒与岭南俚僚某些祖传刻画有隐约相通之处,然体系迥异,年代似乎更为久远…”
“观其材质与蚀痕,沉于海中之岁月,恐非百年之计…”
一番研讨后,虞世南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此物乃民间商贾远航所得,献于朝廷,其心可嘉。依老夫所见,此非近代之物,或为秦汉之际,甚至更早,泛海而来之远夷所遗,湮没于波涛之下。”
“于考究上古海路交通,异域古国风情,颇有价值。”
“然其具体来历,所指为何,尚需更多佐证,不可轻断。”
他提笔写下回函,肯定了其学术价值,赞赏了献宝之举,但并未给出惊世骇俗的结论,保持了学者应有的审慎。
文书与结论很快通过“秦老爷”的渠道,送到了天上人间。
流云轩内,赵牧展开虞世南的回函,仔细阅读。
看到“上古海路交通”,“远夷所遗”,“颇有价值”等字眼时,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看到“尚需佐证”,“不可轻断”时,他笑意更深。
“果然如此…”他轻声道,将文书放下,“要的就是这个颇有价值和不可轻断。”
“秦老爷”李世民不久后再次来访,闲聊中似是不经意地提及。
“秘书省那帮老学究,对赵小友献上的那些海外古物倒是评价颇高,说是对考证古海路大有裨益。赵小友此番,可是为朝廷文教立了一功啊。”
他语气平和,带着一丝赞赏,却绝口不提任何具体细节或后续安排。
赵牧笑着拱手,语气谦逊却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秦老哥过奖了。不过是侥幸得了些稀奇古怪的石头铁片,能对朝廷有点用处,那是小民的福分。至于功劳可不敢当,只要别惹来麻烦,我就烧高香了。”
他巧妙接下了“文教之功”的帽子,却将实质内容轻轻带过,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送走“秦老爷”,赵牧回到书房,神色转为沉静。
他取出阿依娜差人送回的拓片副本和航行笔记,在灯下细细铺开。
“墨衡说,依据定星石指向,结合星图与海流推算,那片海域之下,规模远不止我们所见的那一点…”扎木指尖划过海图上那片被特殊标记的区域,“虞世南说远夷所遗…什么样的远夷,能有这般技艺,造出这等精密的导航之物,又能在那深海之下构筑那般规模的遗迹?”
沉思良久,赵牧又忽然提笔给登州的老钱和阿依娜写信。
信中,他并未提及朝廷结论,只强调了两点。
一个是此次发现极具价值,须严格保密,所有器物妥善封存,不得对外泄露半分。
二,着墨衡继续深入研究导航仪与海图,星象之关联,结合此次航行记录,尝试推演更精确的航道与可能存在的其他遗迹点,并为下一次远航做准备。
最后,却让夜枭和阿依娜,先返回长安.....
此时的东宫,气氛却与赵牧的沉静不同。
太子李承乾近日心情颇佳。
查账风波安然度过,政敌郑元寿吃瘪,西域祸首萨阿德被逐,父皇似乎对赵牧及商会也更为认可。
这让太子在处理几件政务时,自觉更有底气。
甚至在一次关于漕运损耗的朝议中,引用了牧云商会海运高效低耗的例子,赢得了不少中立官员的颔首。
他召来心腹属官,私下感叹:“若非赵兄运筹帷幄,此次危局恐难安然度过。”
“孤如今方知,实务之功,有时远胜空谈。”
言语间,对赵牧的倚重和信任更深了一层。
然而,郑府书房内的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郑元寿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萨阿德这颗棋子彻底废了,查账一事不了了之,反而让太子和牧云商会声望更隆。
“好…好一个赵牧!好一个牧云商会!”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指节发白,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此事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硬碰硬看来难以奏效,必须改变策略。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对垂手侍立的心腹低声道:“之前的法子不行了。”
“赵牧此獠,狡猾异常,且深得东宫庇护。”
“要动他,不能直来直去…”
“老爷的意思是?”心腹管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