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却是解决问题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院门被反锁,里面传出阵阵哀嚎。
郁正从院里出来时,郁芳还在抱着江庆中痛哭。
黑色的尼克服染了些许血迹,郁正提了提拉链,上了车。
走到村口时遇到两辆警车,警车提前靠边让路。
郁正叫警卫员打听了一下,说是这村里有人偷了价值四五百万的豪车,被人举报了。
?
挂掉电话,屏幕上,110三个数字倏然退去。
郁江离有些发怔。
良久,她按下了那个在梦里都能准确说出的号码。
响了三声之后,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她不确定是不是顾霜桥,但知道肯定不是顾霜辰。
郁江离换了个较为厚重的声音:“请问是顾霜辰顾先生吗?”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不知是在思索还是等待指示。
两秒之后,对方说:“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玉莳禾。助理告诉我,您前段时间在找我。”
这个信息显然超出了对方的预料范围,对方又沉默了。
郁江离继续说,“爷爷说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早就放下了。希望顾老爷子也能放开怀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郁江离又放出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对面再开口时,明显底气不足,语速慢了,细听之下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哦。这样啊…我会转告顾……转告爷爷的。”
“那好。以后若是方便,可以让老人见个面。”
郁江离更进一步,对方却退缩了,忙说:“抱歉,玉小姐。爷爷他最近身体不好。”
郁江离就坡下驴,干脆利落地说道:“请顾老爷子安心养病,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
挂断电话时还是从容信心,一派当家小姐的气势,放下手机后却发现手心出了一层冷汗,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对方不知道玉莳禾的存在,这次暴露了这个名字,不知道会不会给顾霜辰带来麻烦。
她驱车朝东南方向走了三百公里,越走心越慌,最终在皂城高速路口掉了头。
她一直都活在别人都决定里,这次想任性一次。
但她任性的代价,绝不能是顾霜辰的性命。
她决定去京都。
她不接受郁正的钱,也不接受郁正提供的帮助,只是按照户口,接了那所在自己名下的园子。
有房有车,玉莳禾的起点不知比普通人高出多少倍。
郁江离既庆幸又惶恐,却没有丝毫归属感。
然而这种没有归属感的心情止于她见到园子的那一刻。
郁怀民给过她地址,郁正又给了一次,反复确认之后,她觉得,眼前这个满目荒草、墙皮脱落的园子,和她现在的状态极为匹配,一瞬间归属感满满。
小黄也这样认为。一下车就在园子里撒欢,任凭郁江离怎么呼喊都不见踪影,猫粮的香味也无法把它吸引过来。第二天早上,郁江离从车里醒来,发现它卧在引擎盖上,睡得正香。
太阳出来,郁江离在小黄的跟随下绕着园子转了一圈。
这园子真不小,有池塘,假山,花园,竹林,一圈走下来,已经下午一点了。
郁江离试着点了个外卖。
不到二十分钟,外卖员就送来了,但外卖员不知道是哪个门。
哪个门?郁江离也搞不清楚。
两人对着手机研究了一通,终于在一条种满槐树的大街上碰了头。
对方也是个女人,脾气挺好,不仅没怪她,还提醒她,这里荒废很久了,阴气重,开发商都不敢动这里,让她日落之前务必离开。
郁江离觉得不好意思,外卖员骑车走后,她在平台上认认真真写了一大段好评,还打赏了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实在不多,但她拿不出更多了。
园子虽然破败,但许多建筑仍十分牢固,尤其是住人的房间。郁江离趁着下午的时间收拾出一间,作为她和小黄的临时落脚点。
白天,郁江离出去找工作,就把小黄关在屋子里,给它备好猫粮和清水,又把园子里的狗尾草做成圆球,让小黄抓着玩。
晚上,一人一猫暂时睡在汽车里。
一晃过了三天,黎明时分,郁江离被一阵沙哑的咒骂声吵醒。
睁眼一看,一位头发花白且乱糟糟的老婆婆正现在汽车前面,指着她骂,骂声从窗户缝里传进来,刺耳嘲哳。
郁江离推门下车,有礼貌地询问老婆婆,为什么要骂她。
老婆婆二话不说,朝她啐了口唾沫。
郁江离及时闪躲,仍被唾沫星子糊了一脸。
来不及用纸巾去擦,老婆婆走上前来,拽住她的胳膊扬手要打她,一边打一边骂:“这是我家,你们滚!你们都是坏人!坏人!你还动了我家小姐的房间!你走路被雷劈死!”
郁江离伸手挡住她,却被一阵刺鼻的汗臭味呛得无法呼吸。
“只要老婆子我有一口气在,你们谁也……”
咒骂声戛然而止。老婆婆忽然眼神发直,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郁江离想挣开她的手,谁知那双枯枝似的带着许多新伤旧痕的手却无比牢固。
“婆婆,你……”
“你……微姐儿,你是微姐儿?”
“不。我叫玉莳禾。”
但老婆婆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念叨:“不对,微姐儿今年四十九岁,你不是。可你怎么……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玉莳禾。”虽然不明白老婆婆在念叨什么,郁江离还是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又说,“草字头那个莳,禾苗的禾。”
老婆婆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仍紧紧攥住郁江离的胳膊。
她点着手指,好像在计算什么。
郁江离忍着胳膊上的疼痛,侧耳听了一下,似乎是什么诗。
“承清莳陇上,秉烛研诗行。莳字辈,你是莳字辈的,你是怀哥儿的女儿?你是怀哥儿的女儿?”
郁江离好像懂了,老婆婆刚才算的是族谱排序。如果没猜错,微姐儿是玉清微,怀哥儿是玉清怀,是母亲和舅舅改名之前的名字。
“怀哥儿,什么怀哥儿?”郁江离试探地问。
“玉清怀。我家小姐头生的儿子。都说侄女随姑,你和微姐儿实在是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婆婆自说自话,不一会儿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郁江离上前劝慰,但老婆婆哭得太过伤心,瘫坐在地上,无论如何也起不来。
郁江离只好蹲下来陪着她。
半个小时过去,哭声渐渐减弱,老婆婆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姐儿啊,你别管我。老婆子我这么多年没哭过了,今儿见着你,高兴。”
“可我是玉清微的女儿,是玉承川的外甥女。”
“啊?”老婆婆抬起枯树皮似的眼皮,震惊到说不出话,缓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外甥女怎么就姓玉了?难道是怀哥儿遭遇了不测?”
“不不,舅舅很好。这……说来话长……”郁江离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然而老婆婆一听说玉清怀没事,又赶紧问:“微姐儿呢?微姐儿好吗?”
“好。她也很好。”
玉清怀和玉清微都很好,老婆婆就不太在意外甥女为什么姓玉了。
她拉着郁江离在园子里转了起来,给她指哪间屋子是谁谁住过的,哪间是书房,哪间是客房。
在被郁江离打扫过的房门前,老婆婆停留得最久。她刚才进去查看了一番,看到房间被人动过,肺都要爆炸了,转头去找那辆陌生的黑车拼命,但转身之前,仍不忘把那扇门对上,关好。她望着紧闭的房门,眼中温柔和苍凉各自占了一半。
她说,那是姑爷和她家小姐的房间。
姑爷是玉承川,小姐是杜琼若。
郁江离带老婆婆去附近的澡堂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衣服是在附近的小店里临时买的,颜色深沉大方,款式也合适。
老婆婆照镜子时害羞地红了脸,浑浊的眼眶又湿润了。
经过交流,郁江离才知道,老婆婆小时候是孤儿,外婆的母亲见她可怜,将她从街头领了回来,让她做外婆的近身丫鬟。
外婆家也是高门大户,但从来没苛责过她,尤其是外婆,对她和亲姐妹没有区别。
后来外婆出嫁,她也跟着嫁了过来。但外婆体谅她,帮她寻了门不错的亲事。男人是自己店铺里的掌柜,为人厚道。杜琼若挑了两个不错的铺面给她做嫁妆。结婚后夫妻俩过得很好。
可是时局动荡,有一天,丈夫走夜路遇上了土匪。后来,在婆家的安排下,很快嫁给了丈夫远房的表弟。
杜琼若派人去接她时,她已经又为人妇了。
杜琼若便又送了一套嫁妆,前两年过得还可以。但是她丈夫是个赌鬼,嫁妆花完了,她再也拿不出钱,丈夫就对她拳打脚踢。
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这样被打掉了,由于救治不及时,她再也不能生育,彻底沦为家庭的苦劳力。
她本想投靠她家小姐,可是这时,玉家落了难,人人避而远之。她也不敢回来了。
没有玉家撑腰,丈夫和婆家人欺负她,就更肆无忌惮了。
两年后,她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她偷偷跑了出来。
那时,这座园子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大门上的干枯粪汤还在散发臭味。
她就趁夜晚,别人都睡了,自己偷偷跑到门口,一点点擦洗。
她的婆家虽不属于京都,但离京郊不算远,怕婆家找来,她就躲在园子里,靠剩下的米面度日。
米面吃完了,才不得不在深夜出去捡破烂。
后来经济好起来了,她男人也没再找过她,她渐渐地能养活自己了。
于是她有时会出去几天,去废品多的地方捡塑料瓶子。
这次就是出去了几天,回来发现园子里多了个人。
而她家小姐的房间还被动过。一时间如临大敌,才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