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带着粗粝的沙粒,拍打着远去的背影,终被连绵起伏的山峦与逐渐浓郁的绿意所取代。上官乃大并未刻意隐匿身形,元婴五重的修为,配合初步融合的归墟凝练与星罡刚猛特性,让他以一种近乎融入天地韵律的方式前行。速度并不快,却异常稳定,如同一条沉稳流淌的大河。
他褪去了那身简陋的灰色劲装,换上了一袭寻常的青布长衫,长发随意束起,面容依旧是那个略显稚嫩的少年模样,只是那双眼睛,深沉如古井,偶尔有星河流转、归墟沉浮的幻影掠过,稍纵即逝。他将一身惊世骇俗的气息尽数收敛于内,乍看上去,只是一个气质有些过于沉静的普通游学士子。
“靖园……”他心中默念这个名字,那里是这具身体血缘的起点,也是他前世因果在今生的一处锚点。回归之前,他需要先理清这具身份带来的牵绊。
数日后,一座繁华的边陲大城出现在地平线上。城头飘扬着“北定府”的旗帜,这里是镇北关后方最重要的物资集散与贸易中心,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
上官乃大随着人流,缓步走入城中。街道宽敞,商铺林立,车马喧嚣,人声鼎沸,与戈壁的死寂恍如两个世界。他敏锐地察觉到,城中气氛隐隐透着一丝紧张,巡逻的兵丁明显增多,且多了一队队装备精良、甲胄样式与边军略有不同的兵士——监军司的直属卫队。
他选了一间门面不大、但看起来颇为干净的客栈落脚。要了间上房,点了几样清淡小菜,坐在临窗的位置,一边用饭,一边看似随意地听着大堂内食客的交谈。
“……听说了吗?前些日子赤焰戈壁那边闹出好大动静!又是地动又是天火,听说连山都崩了!”
“可不是嘛!我家二舅在镇北关当差,说关里都戒严了好几天,进出盘查严得要命!”
“何止!听说监军司的大人们都亲自去了戈壁,好像还跟黑狼部和那些天杀的马贼干了几仗,死了不少人!”
“我倒是听说,好像有什么宝物出世,引得各方争抢,连一些邪门歪道都冒出来了……”
“嘘!慎言!没看城里多了那么多监军司的爷吗?这事儿邪性,少议论为妙!”
食客们压低了声音,话题很快又转到粮价、行商见闻上。
上官乃大面色如常,心中了然。戈壁之事的影响,果然已经扩散开来。监军司加强管控,一是防止消息扩散引发恐慌,二恐怕也是在搜寻他的踪迹,或者调查与“宝物”相关的线索。
他并不担心被认出。当时在战场上,他以绝对威压震慑全场,面容虽被看到,但那种情况下,无人能看清细节,且他气质与如今收敛后的模样迥异。只要不主动暴露元婴修士的身份和那些标志性手段(如“寂灭”),混迹于市井之中,安全无虞。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走进来一行人,吸引了上官乃大的注意。
为首的是两名年轻人,皆身着锦袍,腰佩美玉,气度不凡,但眉宇间带着明显的骄纵之气。他们身后跟着几名孔武有力的护卫,以及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
两名年轻人在大堂中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窗边的上官乃大身上(或许是因为他独坐一桌,气质又与周遭商旅格格不入),其中一人眉头微挑,径直走了过来。
“这位朋友,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那年轻人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上官乃大放下筷子,抬眼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游学路过。”
“游学?”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游学的?“看你年纪不大,独自一人,胆子倒是不小。最近北定府不太平,小心遇上麻烦。”
另一名年轻人也走了过来,笑道:“赵兄,何必吓唬人家。这位小兄弟,相逢即是有缘。我们兄弟二人,最喜结交四方豪杰。看小兄弟气质不俗,想必也是读过书的?不如一起喝一杯,聊聊?”
上官乃大能感觉到这两人并非真心结交,更多的是一种无聊之下的消遣,或者……另有所图?他神念微动,已悄然扫过二人。体内有微弱真气流转,应是出身富贵之家,练过一些粗浅武艺,但根基虚浮。倒是他们身后的管家和护卫,气息沉稳,有几个已达到后天巅峰,甚至触摸到了先天门槛,在这凡俗城市中,算得上好手了。
“不必了,在下还有事。”上官乃大淡淡拒绝。
那姓赵的年轻人脸色一沉:“怎么?不给面子?知道我们是谁吗?我爹是北定府通判赵文德!这位是府城守备刘大人的公子!”
原来是两个官二代。上官乃大心中了然,难怪如此跋扈。
“原来是赵公子,刘公子。”上官乃大语气依旧平淡,“失敬。只是在下确实不便。”
刘公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冷笑道:“看来小兄弟是瞧不上我们了?在这北定府地界,还没人敢这么不给我们兄弟面子。”他话音落下,身后几名护卫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客栈内其他食客见状,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生怕惹祸上身。掌柜的躲在柜台后,愁眉苦脸,却不敢上前劝阻。
上官乃大心中叹了口气。他本不欲与这等蝼蚁般的人物计较,但对方咄咄逼人,若一味退让,反更麻烦。
就在他考虑是否略施小惩,让这两人知难而退时,客栈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急切的女声响起:“赵明轩!刘子安!你们又在欺负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容颜极美,只是此刻柳眉倒竖,面带薄怒,更添几分生气。她身后跟着一名气质沉稳、太阳穴微微鼓起的中年护卫。
看到这少女,赵明轩和刘子安脸色都是一变,嚣张气焰顿时收敛了几分。
“苏……苏小姐,你怎么来了?”赵明轩挤出一丝笑容。
“哼!我不来,难道看你们在这里为非作歹?”苏小姐走到近前,美目扫过上官乃大,见他只是安静坐着,不卑不亢,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随即又瞪向赵、刘二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们想干什么?仗着父辈权势,欺压外乡人吗?”
刘子安干笑一声:“苏小姐误会了,我们只是想跟这位小兄弟交个朋友,请他喝杯酒而已。”
“交朋友?有你们这样交朋友的?”苏小姐毫不客气,“带着护卫,摆出这副阵仗,是请人喝酒还是逼人喝酒?还不快走!”
赵明轩和刘子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苏小姐来历不凡,其父乃是北定府真正的实权人物之一,家世更隐隐凌驾于他们之上,且性子直爽泼辣,他们不敢轻易得罪。
“哼,小子,算你走运!”赵明轩恨恨地瞪了上官乃大一眼,撂下一句狠话,带着刘子安和护卫悻悻离去。
苏小姐这才转向上官乃大,脸上怒容稍敛,露出一丝歉意:“这位公子,受惊了。赵明轩他们向来胡作非为,府中之人多敢怒不敢言。你没事吧?”
上官乃大起身,微微拱手:“多谢姑娘解围,在下无事。”
他语气平淡,目光清澈,既无寻常男子见到美女的惊艳热切,也无受了帮助后的过分感激,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小姐眼中好奇之色更浓。寻常书生遇到刚才那种情况,要么吓得瑟瑟发抖,要么愤慨激昂,要么对出手相助者感激涕零,似眼前少年这般平静的,倒是少见。
“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可是来北定府游学?”苏小姐问道,语气友善。
“在下姓云,单名一个游字。确为游学路过。”上官乃大随口报了个假名。
“云游?好名字,人如其名。”苏小姐嫣然一笑,“北定府虽处边陲,但也有几处古迹可看,若云公子不嫌弃,小女子或可略尽地主之谊。”
“苏小姐美意,云某心领。只是行程已定,不便久留,明日便要启程。”上官乃大婉拒。他不想与这北定府的权贵子弟有太多牵扯。
苏小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也不强求,点点头:“既如此,那便祝云公子一路顺风。若在北定府遇到什么麻烦,可到城西苏府寻我。”
“多谢。”上官乃大再次拱手。
苏小姐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带着护卫转身离去。
客栈内恢复了平静,但许多目光落在上官乃大身上,已带上了几分敬畏和好奇。能让赵、刘二人吃瘪,又得苏小姐青睐,这看似普通的少年,恐怕也不简单。
上官乃大却已不在意这些。他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结界。
神念悄然扩散,笼罩了小半个北定府城。他要搜集的,不仅仅是市井流言,还有关于靖园,关于上官家,关于……朝廷近期动向的更多信息。
很快,他捕捉到了一些有价值的对话片段。
“……听说朝廷钦差已经快到北定了,好像是为了边镇军费和流沙区异动的事……”
“……靖园上官家?那位致仕的老大人?听说闭门谢客许久了,族中子弟也安分守己……”
“……可不是嘛,树大招风啊。当年上官老大人位高权重,如今虽说退了,盯着的人可不少。前阵子好像还有御史弹劾来着,不过被陛下压下了……”
“……赤焰戈壁那事,越传越邪乎,说什么上古遗宝,仙人洞府都出来了……监军司查得紧,好像还死了几个高手,连沈千山沈校尉都受了伤,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黑狼部最近也消停了,但边关的兄弟说,看到他们好像在集结兵力,不知道想干什么……”
信息纷杂,但上官乃大心中已然有了脉络。
朝廷的目光确实被戈壁异动吸引,监军司损失不小,暂时无力深入追查。上官家目前还算平稳,但暗流涌动。黑狼部似有异动。
而他自己(上官乃大),在各方情报中,似乎被模糊成了一个神秘强大的“前辈高人”,与秦岳或有旧,但具体身份无人知晓。这对他目前而言,是好事。
“看来,可以安心回靖园一趟了。”上官乃大做出判断。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次日天色未明,便悄然离开了北定府,继续南下。
越往南,气候越发温润,人烟也越加稠密。官道之上,车马络绎不绝,有行商,有旅人,也有押送粮草的队伍。偶尔能看到驿站旁张贴的官府告示,多是关于征收秋粮、维护治安之类,并未见到通缉或特别提及戈壁之事的榜文。
一路无话。
半月之后,一条宽阔平静的大江映入眼帘。江对岸,水汽氤氲之中,一片青瓦白墙、错落有致的园林建筑群,依山傍水,静卧其间。园中古木参天,亭台隐现,自有一股清雅出尘之气。
靖园,上官氏祖宅所在。
上官乃大站在江边,望着对岸那片熟悉的(融合了原主记忆)景致,神情平静无波。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画面交织,心中并无近乡情怯的激动,只有一种审视与了结因果的淡然。
他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渡口,脚下轻轻一点,身形已然掠过数十丈宽的江面,如同鸿毛般落在对岸,未曾惊起一丝涟漪。
沿着记忆中的小路,他来到靖园的后门附近。这里临近族学,相对安静。他没有直接闯入,而是如同一个偶然路过的旅人,在园外缓缓踱步,灵觉如同无形的微风,悄然探入园中。
园内景象与记忆无差,但气氛却有些沉闷。仆役往来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几分谨慎。族学方向传来的读书声,也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清朗,多了些刻板。
他能感知到,园中几处关键位置,都有气息不弱的高手暗中守护,其中一道气息,沉稳凝练,已达先天后期,应是族中长老或重金聘请的护院首领。
整体而言,靖园如同一潭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波澜的湖水,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戒备状态。显然,朝堂上的风波与边疆的异动,即便上官乃大(老大人)已致仕,依然给这个家族带来了无形的压力。
上官乃大收回灵觉,心中已有计较。他暂时不打算以“上官乃大”的身份回归。那个身份牵扯太多,一旦现身,必将打破靖园现有的微妙平衡,引来各方瞩目,非他所愿。
他需要换个身份,换个方式,近距离观察,了解这个家族的真实状况,以及……了却一些因果。
他在靖园外一处偏僻的茶摊坐下,要了一壶粗茶,慢慢啜饮。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进出后门的人。
直到日头偏西,族学放学,一群身着统一青色学袍的少年少女,三三两两说笑着从侧门走出。
上官乃大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略显沉默、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身上。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眉目清秀,与原主(少年时期)有四五分相似,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和倔强。
融合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他的一个族侄,名叫上官文轩,其父早亡,母亲体弱,在族中地位不高,加之性格内向,常受其他子弟排挤。
上官乃大心中微微一动。
他放下几枚铜钱,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上官文轩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