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距离那场震惊朝野的“墨鳞之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叛乱中,上官乃大凭借着护驾、平乱和肃清奸佞等卓越功勋,成功地从一个原本掌管典籍、清贵但却毫无实权的文官,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帝身边最为炙手可热的红人。
皇帝对他的赏赐可谓是丰厚至极,不仅敕封他为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还赐予了他靖安伯的爵位,并赏赐给他大量的金银和田宅。上官乃大的地位和财富都在一夜之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他的人生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上官乃大不过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如今却已成为了权贵新锐,他的府邸门前整日车水马龙,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而且都是些声名显赫之辈。然而,在这看似繁华喧嚣的背后,上官乃大却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凝视着窗外的皎月,心中不时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
那场巨大的变故让他失去了太多,甚至差一点就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和一直坚守的信念。如今的他虽然拥有了权势和富贵,但这些东西却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虽然真实可触,却总让他感觉缺少了一些根基。
这一天,宫廷之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原来是太后的寿辰到了。按照惯例,朝中大臣都要前来赴宴,为太后祝寿。上官乃大自然也不例外,他身着华服,风度翩翩地来到了宴会现场。
宴会上,丝竹之声悠扬婉转,舞姬们翩翩起舞,犹如仙子下凡。宾客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一幅歌舞升平的景象。上官乃大周旋于众人之间,应对得体,神色从容,仿佛对这样的场合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就在他不经意间,目光却突然被对面女眷席中的一道清丽身影所吸引。那是一位身着藕荷色宫装的女子,她的妆容淡雅,宛如出水芙蓉,气质如兰,在一众珠光宝气的命妇闺秀中,显得格外沉静。
上官乃大定睛看去,发现这位女子他竟然认得,她正是已故太傅苏文正的嫡孙女——苏婉清。苏太傅当年因为直言进谏而得罪了权贵,最终郁郁而终,家道也因此中落。苏婉清的父母早亡,她是由祖母抚养长大的。由于她的才名和品性出众,被太后接入宫中抚养,并陪伴公主读书。
许是感受到注视,苏婉清抬眸,目光与上官乃大相遇。那一瞬,上官乃大心中微动。那双眼眸,清澈如水,却带着一种经历过世事变幻后的通透与宁静,没有寻常闺阁女子的羞怯,也没有刻意迎合的媚态,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静。
宴席散去不久,太后宫中竟传来口谕,召靖安伯上官乃大觐见。上官乃大心中疑惑,整理衣冠前往。
太后居于慈宁宫,殿内熏香袅袅,气氛祥和。太后端坐上位,神色慈和,问了上官乃大一些朝务家常,话锋一转,叹道:“哀家听闻,伯爷至今未曾续弦?”
上官乃大心中一凛,恭敬回道:“回太后,臣……确是如此。亡妻去得早,臣心中感念,加之政务繁忙,便耽搁了。”
太后点点头:“重情重义,是好事。但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方是根本。你如今身居要职,府中岂能无主母打理?哀家看那苏家丫头婉清,品性端良,知书达理,与你倒是般配。她家中虽无显赫父兄,但苏太傅的门生故旧仍在,清流一脉,于你名声亦有裨益。你意下如何?”
上官乃大愕然抬头,对上太后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瞬间明白,这不仅是关怀,更是一种政治上的考量与拉拢。苏婉清的身份,恰好能弥补他新晋权贵在清流士林中的些许不足。而太后此举,亦是向外界表明对新贵派的支持与掌控。
他脑海中闪过宴席上那双平静的眼眸,心中那丝空茫似乎被什么轻轻触动。他并非贪恋美色之人,但苏婉清身上那种历经磨难而不折的坚韧,以及那份通透的宁静,莫名让他感到一丝共鸣。
沉吟片刻,上官乃大躬身道:“臣,谢太后隆恩。一切但凭太后做主。”
婚事定在三月后,太后亲自指婚,皇帝亦赐下厚赏,场面极为隆重。
新婚之夜,红烛高燃。上官乃大挑开苏婉清的红盖头,再次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这一次,他在那平静之下,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以及……一丝与他类似的,对未来的审慎期待。
“夫人。”上官乃大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温和。
“夫君。”苏婉清微微垂首,声如蚊蚋,却清晰可闻。
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恋,这场婚姻始于太后的旨意和利益的结合。然而,日子久了,上官乃大渐渐发现,苏婉清确是他的良配。
她不仅将靖安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上官乃大再无后顾之忧,更难得的是,她于学问见识上亦有不凡之处。上官乃大时常与她谈论朝局、经史,她总能提出独到的见解,言辞委婉,却往往能切中要害。她不像亡妻那般活泼娇憨,带来的是另一种沉静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润物无声。
她知晓上官乃大过往的经历,从不主动提及,却在他偶尔流露出对往事的追忆或对朝堂倾轧的疲惫时,默默为他添上一杯热茶,或是弹奏一曲清心的古筝。琴音淙淙,仿佛能涤荡尽他满身的尘埃与算计。
一年后,苏婉清诞下一子,上官乃大为其取名“守业”,寓意守护家业,亦暗含对稳定安宁的向往。又过两年,再生一女,取名“静姝”,取“静女其姝”之意,希望她娴静美好。
子女绕膝,贤妻在侧,上官乃大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尘世的温暖与踏实。那权力场中的波诡云谲,似乎也因这温暖的港湾而变得可以忍受。他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经营家庭、培养子女上。对于官场,他依旧勤勉,手段愈发老练,但内心深处,那份对权势的热忱,却渐渐被对家庭安稳的守护所取代。
时光荏苒,又是十年过去。
上官乃大已官至从二品兵部尚书,靖安伯的爵位也因他在一次边境摩擦中运筹帷幄、稳定局势之功,晋为靖安侯。他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然而,树大招风。新帝登基后,锐意改革,朝中格局动荡。以首辅大臣为首的保守派与以户部尚书为首的革新派争斗日趋激烈。上官乃大掌兵部,位置关键,成为两派极力拉拢的对象。
他深知,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秉承着“持重守中”的原则,既不明确倒向任何一方,也在关键时刻,基于对国家稳定的考量,提出自己的意见。这使他看似两边不讨好,却也因为手握实权且不轻易站队,暂时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一日,革新派抛出重磅奏折,弹劾首辅结党营私、贪墨军饷,证据看似确凿。朝堂之上,风云骤起。首辅一党激烈反扑,指责革新派“动摇国本”。年轻气盛的新帝倾向于革新派,意图借此机会扳倒首辅。
压力来到了上官乃大这边。兵部是军饷流转的关键环节,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深夜,书房内灯烛明亮。上官乃大反复翻阅着双方提供的证据,眉头紧锁。苏婉清端着一碗参汤走进,轻轻放在案头。
“夫君,可是为了朝堂之事烦忧?”她轻声问道。
上官乃大揉了揉眉心,叹道:“首辅确有贪墨,但数额未必如弹劾所言那般巨大,其中不乏政敌构陷。革新派急于求成,若此时扳倒首辅,其门下势力反弹,恐引发朝局剧烈动荡,于边防、于民生皆非幸事。”
苏婉清静默片刻,道:“妾身不通政事,但知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至关重要。夫君既掌兵部,所思所虑,当以社稷安稳、兵民福祉为先。个人得失,党派之争,与之相比,皆为末节。”
上官乃大闻言,浑身一震。他看着妻子平静的面容,心中豁然开朗。是啊,他纠结于派系倾轧,却差点忘了自己为官的初衷。无论是保守还是革新,若不利于国家稳定,便不可取。
次日朝会,当新帝询问上官乃大意见时,他出列躬身,朗声道:“陛下,首辅之事,证据确凿部分,应按律查处,以正纲纪。然,边关不稳,军心为重。臣建议,此事当由三司会审,详查细究,不枉不纵。在此期间,首辅可暂卸部分职权,由陛下指定重臣暂代,以确保政务畅通,军务无虞。待案情查明,再行定夺。”
这一番话,既承认了首辅的问题,支持了查办,又避免了立刻将其扳倒可能引发的混乱,提出了稳妥的过渡方案。既维护了法纪,又顾全了大局。
新帝沉吟良久,最终采纳了上官乃大的建议。一场可能引发朝堂地震的风波,暂时被压制下去。上官乃大以其冷静与智慧,赢得了新帝更深的倚重,也让朝中各方势力看到了他并非墙头草,而是有其原则和底线的重臣。
经此一事,上官乃大更觉宦海凶险,如履薄冰。他年岁渐长,长子守业已崭露头角,考取功名,入了翰林院;次子虽年幼,却也聪慧好学。他心中退意渐生。
此后数年,他逐步培养提拔可靠的部下,将兵部事务一点点交卸出去。他不再热衷于争夺权力核心,反而将更多精力放在编修兵书、整顿武备、提携后进上。他深知,一个健康的官僚体系,远比个人的权位更重要。
又过了五年,上官乃大已年近花甲。他连续上了三道乞骸骨的奏折,言辞恳切,以年老体衰、难当重任为由,请求致仕。
新帝再三挽留不成,感念其多年功绩,最终准奏。特加封太子太保衔,赏赐倍于常例,准其保留侯爵禄位,荣归故里。
离京那日,前来送行的同僚、门生、故旧络绎不绝,排出数里之长。上官乃大与苏婉清乘坐马车,缓缓驶出生活了数十年的京城。他没有回头,心中一片平静。
权力、地位、荣耀,他曾经拥有过,如今安然放下。他带走的,是满身的阅历,是一世的清名,是贤惠的妻子,是成才的儿女。这人间烟火,升官发财,娶妻生子的道路,他走得也算圆满。
上官乃大并未回归祖籍,而是在江南一处山明水秀之地,购置了一座庄园,取名“靖园”。园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遍植花木,清幽雅致。
他与苏婉清在此安居,每日里或品茗对弈,或赏花观鱼,或教导孙儿孙女读书识字。偶尔有故友来访,便煮酒论道,回忆往昔峥嵘,笑谈世间风云。
长子守业在朝为官,谨守家训,清廉自持,官声颇佳。次子亦科举入仕,外放为官,造福一方。女儿静姝嫁与一江南书香门第,夫妻和睦。
上官乃大晚年,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他时常想起这一生的起伏,从寒门学子到朝堂重臣,从丧妻之痛到续弦之幸,从权力巅峰到林下隐居。他失去了最初的挚爱,却也拥有了相濡以沫的伴侣;他经历了官场的黑暗,却也守护了内心的准则与家国的部分安稳。
这一日,夕阳西下,晚霞满天。上官乃大与苏婉清并肩坐在园中的亭子里,看着孙儿们在草地上嬉戏。
“婉清,”上官乃大握着妻子已有些粗糙的手,轻声道,“这一生,起起落落,能有今日,我心足矣。”
苏婉清侧头看他,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夫君历经风雨,初心未改,方能得此圆满。妾身能伴君左右,亦是幸事。”
上官乃大笑了笑,目光望向天边绚烂的晚霞,仿佛透过那光芒,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在书斋中苦读,梦想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年轻自己。
尘缘如潮,起落有时。他在这人间,真切地活过,爱过,奋斗过,也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宁。这万丈红尘中的功名利禄、儿女情长,他一一品尝,最终化作这靖园之中,一抹平静而满足的微笑。
他的传奇,不在星海,就在这人间烟火处,悄然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