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晓杰再次来到老庞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六的晚上九点了。
虽然老庞早在昨天就已经“入土为安”了，但他家的房门还是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白纸——按照当地的风俗，只要还没有过“一七”，就得张贴这样的“招魂纸”。
贴在房门上的这张纸似乎带着某种不祥的气息，让邻居们小心翼翼的绕行。刘晓杰却毫不在意，直接就推开了房门。
老庞的家里早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少数几个亲戚朋友之外，绝大多数都是来讨债的同行。
想当初给老庞办丧事的时候，他的儿子小庞就曾经许诺过：只要老庞的丧事能顺顺利利的办完，他就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现如今，老庞的丧礼已经办完了，到了小庞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杰子大哥。”小庞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小声对他说道：“我想和你商量点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
“杰哥大哥和我爸打过很多次交道，家里的情况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一些底细。”小庞说道：“虽然我爸干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赚过啥大钱。眼下家里就只有两套房，还有些存款……”
“眼下我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没有，还有个正在上中学的弟弟。要是房子卖了，再把所有的存款全都取出来，也不是还不起大家的钱，只是家里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刘晓杰看了这个小伙子一眼：“你不用给我诉苦，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我是这么想的。”小庞讲话的声音更加的轻微了，就好像唯恐被别人听到似的：“我家的仓库里还有些存货，反正我爸这一死也就不再干这个了，我想……”
“你想用仓库的那些存货抵了大家的欠债，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是。”小庞先是看了刘晓杰一眼，随即就把头低了下去：“毕竟我妈和我弟还要生活，总得留点钱吧……”
为了追讨欠债，就让老庞的家属砸锅卖铁，这事确实不大合适。
“用你爸留下的存货抵了欠债，也不是不行。”刘晓杰追问道：“你爸留下了多少存货？”
小庞随即拿出了一份货品清单：“全都在这里了。”
刘晓杰拿着那份清单粗略的看了几眼，马上就估算出一个大致的数字：“你们家仓库里的这些东西，大约能值一百一十多万，往顶了说，就算是一百二十万好了。你爸到底欠了大家多少啊？”
“我爸欠了二百六十多万。”用一百多万的货物去抵两百多万的债务，连小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同意，杰子大哥你能不能帮我说说？”
“这种事儿，还是你自己去说吧。”
“我……”小庞顿时面露为难之色：“我和大家都不熟，我担心……我担心大家不会赞同这个偿债方案，还是杰子大哥你帮我说说吧，拜托了，拜托了……”
“这种得罪人的事，你为啥要我去帮你说呢？”
“因为我觉得杰子大哥你比较好说话……”
我很好说话吗？
刘晓杰有些无奈，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会尽可能的和大家去说道说道，但能不能成谁也不敢保证。”
“只要杰子大哥帮忙，肯定比我去说要管用的多。”
就这样，刘晓杰作为小庞的“代言人”正式对大家说起了这个事情：“各位，先静一静，老孙，你先把烟掐了，听我说几句。”
众人纷纷抬起头来，全都静静的听着呢。
“虽说老庞已经走了，但他欠大伙的那些钱终究要有个说法。”刘晓杰简简单单的把话说了一遍：“用老庞留在仓库里的那些货物抵债，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大家要是同意呢，咱们就这么办。要是大家不同意，那就……那就另想办法。”
但是用一百多万的货抵两百多万的债，足足少了一半，没有谁真的愿意接受这个方案。
虽然大家全都心中雪亮，知道老庞这一死，那些钱就已经不再可能一分不少的全要拿回来，但一下子就损失了一半，还是很让人肉疼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老庞毕竟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老庞的人缘确实很不错，真要是像黄世仁一样逼债的话，谁也不好意思真的那么做。
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示同意。
当然也没有人会主动站出来说出“反对”两个字，局面一下子就僵住了。
看到这副情形，小庞就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同意这个“偿还方案”，顿时就急出了一脑门子的细汗，只能向刘晓杰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一般，刘晓杰也没有表态，他笑呵呵的拍了拍那个中年人的肩膀：“老徐，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你倒是说句囫囵话呀。”
老徐随即开口说道：“我无所谓，我有啥好说的呢？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老徐之所以表现的如此轻松，就是因为老庞欠他的钱最少：仅仅只有两万多而已，这笔钱就算是不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更何况他还能拿回一半呢，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了呢。
“老孙，你怎么又把烟点上了？成不成你也说句话吧。”
老孙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说的瓮声瓮气：“既然老徐都已经这么说了，我总不能真的逼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倾家荡产吧？”
“好。”刘晓杰环视众人：“老徐和老孙不反对，大家要是反对的话现在就当场表态，要是没有人表态的话，就这么办了呀。”
这就是办事的技巧。
刘晓杰早就知道老徐和老孙的欠债最少，他们有极大的可能会赞同这个“偿还方案”，所以才先让他们表态。
这种事情，只要有人开了头，别人也就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了。
而且在一种“温婉”的方式逼迫其他的表态的时候，刘晓杰问的并不是“你同意还是不同意”，而是直接问“你反对还是不反对”。
虽然意思大致相同，但却有着极其微妙的区别。
要是有人反对的话，刘晓杰直接就撒手不管了，到时候还能不能拿到钱，那就真的说不准了呢。
眼看着众人都没有明确的表示反对，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谢谢杰子大哥。”
“你谢我干啥呀？”刘晓杰用非常严肃的口吻对小庞说道：“你得好好的谢谢大家，大家看在你爸的面子上，又可怜你们一家人，才甘愿承受这么大的损失……”
小庞赶紧规规矩矩的朝着众人鞠了个躬：“各位叔叔伯伯，各位大哥大姐，我谢谢大家了，真的很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