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粗布，正沉沉压向漳水两岸的芦苇荡。邯郸医署后院刚升起的艾草熏烟还未散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如惊雷般碾过青石街巷，直冲到医署朱红门前。
“素问姑娘！素问姑娘何在？”亲兵翻身落马时几乎栽倒，玄色铠甲上溅着泥点与暗红血渍，腰间佩剑的穗子都被汗水浸透，“巨鹿守将有急报，张校尉中了毒箭，危在旦夕！”
正对着药架整理《赵地药材全谱》增补页的素问闻声抬头，指尖刚触到“半枝莲”那栏新绘的图谱，纸页便被带起的风掀得轻颤。她未及细问，已抓起墙角的急救药箱——箱内银针用绸布裹得整齐，解毒丹的瓷瓶贴着朱砂标签，还有刚磨好的止血粉散发出草木清香。“备马！”她跨出门槛时，目光扫过亲兵铠甲上的暗纹，那是巨鹿守军独有的标识，“张校尉何时中箭？伤口可有异状？”
“今日午时在校场操练，忽有暗箭从围场外射来！”亲兵牵着马狂奔，声音因急促呼吸断断续续，“伤口烂得飞快，发黑流脓，将军说那箭镞……怕是涂了‘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四字刚落，素问指尖已在药箱内摸到银针套。那是岭南蛮地特有的剧毒，汁液沾肤即入血，古籍载“中者立毙”，她只在系统资料库见过记载。马蹄踏过邯郸城门时，暮色已浓得化不开，她借着微弱天光激活系统光屏，淡蓝色的光晕在掌心亮起：“检测到未知毒素预警，建议优先寻解毒剂‘半枝莲’，辅以放血排毒。”
半枝莲生于湿地，巨鹿城外的漳水滩涂应是常见。素问握紧缰绳，催马加急，身后亲兵的马蹄声在官道上连成一串急促的鼓点。夜色渐深，风里已带了巨鹿城的戍边气息，远远望见城头火把如繁星，守将李信已带着几名医官立在城楼下，铠甲上的霜气还未散去。
“素问姑娘可算来了！”李信迎上来时，手都在抖，“张校尉已昏迷三个时辰，高烧不退，伤口流的血都是黑的！”
军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腐臭与血腥气，几名医官围着卧榻束手无策，榻边的铜盆里盛着半碗黑血，凝结成块时竟泛着诡异的青灰。张校尉面色紫黑，嘴唇干裂起皮，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裸露的肩头缠着厚厚的麻布，黑褐色的汁液正顺着布缝往下滴，浸透了身下的草席。
素问快步上前，掀开麻布的瞬间，连见惯伤病的医官都倒吸一口凉气。伤口周围的皮肉已溃烂成黑洞，边缘泛着焦黑，渗出的黑血黏腻如胶，轻轻一碰便有腐肉脱落。她立刻将掌心贴在伤口附近，系统光屏骤然亮起刺眼的红光：“确认毒素为‘见血封喉’变异株，毒性较常规毒株增强三成，需即刻处理——1. 针刺放血阻毒扩散；2. 新鲜半枝莲捣敷伤口；3. 内服解毒丹强化代谢。”
“谁去漳水滩涂采半枝莲？要新鲜带根的！”素问语速极快，同时已取出银针，在烛火上快速炙烤消毒，“越多越好，一刻一换，不能间断！”
一名年轻医官应声便要往外冲，李信却拦住他：“夜色太浓，滩涂泥泞难行，让斥候队去！”他转身对帐外大喝，“带十名斥候，持火把去漳水畔采半枝莲，挖带根的！半个时辰内必须带回！”
帐内已响起银针入穴的轻响。素问凝神盯住张校尉肩头的穴位图，银针精准刺入“肩井”“曲池”二穴，又在“尺泽”处斜刺一寸。她手腕轻转，银针微微颤动，黑紫色的血珠立刻顺着针尾渗出，滴落在预先铺好的白绢上，晕开一个个暗沉的圆点。“毒已入经脉，必须先阻其流向心脉。”她头也不抬，另取一根银针刺入“足三里”，“李将军，派两名医官专司挤血，血色不变红绝不收手。”
李信连忙指派医官上前，自己则守在帐门口，目光死死盯着城外的方向。帐内烛火摇曳，映着素问专注的侧脸，她不时用银簪拨开张校尉额前的湿发，指尖探过他的颈动脉，眉头因滚烫的温度微微蹙起。“体温还在升，必须加快解毒。”她摸出解毒丹的瓷瓶，倒出三粒暗红色药丸，用温水化开，“撬开他的嘴，慢慢灌进去，别呛着。”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斥候队浑身泥泞地冲进来，怀里抱着大把新鲜的半枝莲，翠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滩涂的泥水与夜露。“姑娘，这是刚挖的，根须都在！”
“立刻捣碎！”素问指着帐角的药臼，“不用去根，整株捣烂，越细越好！”
医官们立刻动手，药杵撞击药臼的声音在帐内响起，清新的草木气息渐渐压过了腐臭。素问接过捣好的药泥，先将伤口处的黑血与腐肉轻轻刮去——动作极轻，却精准利落，连经验最老的医官都暗自惊叹。待新鲜血液渗出些许，她立刻将药泥厚厚敷在伤口上，用干净麻布缠紧：“记住，一刻一换，换之前必须重新刮净伤口，绝不能留旧药渣。”
第一夜最难熬。张校尉的体温始终降不下来，嘴唇泛着青黑，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浅得像要中断。素问守在榻边，每隔片刻便探一次脉搏，换药用的半枝莲堆在帐角，已像小山般高。李信来探望了三次，每次都见她双目通红却毫无倦意，银针在她指间流转，起落间稳如磐石。
天快亮时，负责挤血的医官突然低声道：“姑娘，血色好像淡了些！”
素问立刻凑上前，只见白绢上的血珠已从紫黑转为暗红，虽仍暗沉，却已褪去那层诡异的青灰。系统光屏的红光也柔和了些许：“毒素扩散速度减缓，解毒剂起效中，持续维持给药频率。”她松了口气，指尖却已因长时间捏着银针泛起白痕：“再加一剂解毒丹，用米汤送服。”
第二日午后，漳水滩涂的半枝莲已采得足够，医官们轮班换药，帐内的腐臭气息渐渐淡去。素问靠在帐柱上小憩，眼前闪过系统更新的毒素数据——“见血封喉”虽烈，却怕半枝莲的清热解毒之性，再辅以放血排毒，刚好能形成制衡。迷迷糊糊间，她仿佛看见现代实验室里的毒素分析图谱，与眼前的银针、草药渐渐重叠。
“咳……咳咳……”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惊醒了她。素问猛地起身，只见张校尉的眼皮动了动，嘴角溢出些许涎水。她快步上前，探向他的颈动脉，脉搏虽仍虚弱，却已比之前有力了几分。“水……”张校尉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的气音。
“别乱动，刚醒过来，先喝口水。”素问扶着他的肩，慢慢喂了些温水，又摸出一粒解毒丹碾碎，混在米汤里，“慢慢咽，这药能清你体内的余毒。”
帐外的李信听闻动静，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当看到张校尉睁开眼，虚弱地朝他点头时，这位身经百战的守将竟红了眼眶。他对着素问深深一揖，铠甲碰撞声在帐内格外清晰：“姑娘真是活神仙！张校尉是我军中猛将，若有闪失，巨鹿防线便少了一根支柱啊！”
素问正忙着查看伤口——此时的伤口已不再溃烂，边缘长出了淡粉色的新肉，黑血早已止住，只渗出些许清亮的组织液。她换上新的半枝莲药泥，笑道：“将军过誉了，是半枝莲得效，也是张校尉命硬。再敷三日药，配合内服解毒丹，便能下床活动了。”
三日后，张校尉已能坐起身，伤口愈合得极好，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李信在军帐内设宴，却被素问婉拒了：“军中防疫之事更要紧，我得去看看营房的消毒情况。”她走遍了巨鹿军营，教士兵们用艾草熏房，受伤时如何紧急处理伤口，还特意画了半枝莲的图谱，叮嘱医官们在漳水滩涂多种植。
离开巨鹿那日，张校尉拄着拐杖送了三里地。他指着路边新种的半枝莲，朗声道：“姑娘放心，我已让人把这草药种满滩涂，往后再遇毒箭，咱们也不怕了！”
素问勒住缰绳，回头望去，巨鹿城头的火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新种的半枝莲在风里舒展叶片，翠绿得耀眼。她挥了挥手，调转马头，药箱里的银针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段巨鹿解毒的往事，轻轻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