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跟了他多年的老师傅，前几天也嗫嚅着劝他：“东家，这……这眼看是撑不下去了，不如……唉！”
他知道工人们是好意，也清楚大家都要养家糊口。
可这祖业，难道真要在他手上败个干净？刘大力心里像压了块巨石。
虽然不想关门，可他也知道现实情况不允许他再任性。
听着旁边老师傅的念叨，他一咬牙，再撑这个月，若是月底还接不到生意，那就……那就真的只能关门大吉，把这地方盘出去，好歹给工人们结清工钱。
就在他几乎绝望，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时候，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停在了作坊门口。
车上下来一位年轻女子，衣着素净，未施粉黛，却眉目清朗，通身一股说不出的沉静气度，与这尘土飞扬的砖瓦场显得格格不入。
她身边跟着一名四十来岁、面容精干管家模样的男子，以及一个眉眼伶俐的小丫鬟。
刘大力正为生计发愁，乍见这明显不是寻常人家的组合，一时有些发愣，呆呆地站着，竟忘了反应。
那管家模样的男子见状，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胆！见到县君还不速速下跪行礼！”
这一声炸得刘大力浑身一激灵。
县君？眼前这位年轻女子竟是位县君？他这破落作坊，何时来过这等贵人？
惊慌失措之下，他腿一软，几乎是从门槛上滚下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尘土里，声音都带着颤：“小……小人刘大力，不知县君大驾光临，冲撞了贵人，求县君恕罪！恕罪！”
他额头抵着地面，心里又是惶恐又是茫然，想不明白这尊贵的县君跑到他这快要关门的砖瓦作坊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叶雯。
她看着跪伏在地，身体微颤的刘大力，语气平和地开口道：“起来说话吧。”
刘大力颤颤巍巍起身，小心询问道：“县君大驾光临，敢问是有何指教？”
“我听说你有一瓦窑？”
听说叶雯说瓦窑，他心头一跳，忙不迭地介绍：“回县君的话，小人确有一瓦窑。”
难道这县君是来买砖瓦的？
他心中对生意的渴望战胜了对达官贵人的恐惧，连忙抓起自家烧制的瓦片毛遂自荐道：“县君您看，小人这窑是祖传的手艺，火候稳当，您是想要青砖还是瓦片？保证给您烧得结结实实，色泽均匀！”
然而，叶雯的回答让他有些发懵。
“我不要砖，也不要瓦，就是想租你的瓦窑，来烧制石灰。”
石灰？刘大力倒是听说过那玩意儿，似乎是砌墓、粉墙有时会用，可他那窑一直是烧砖瓦的啊！
这……这能行吗？他心里直打鼓，这县君莫不是来寻开心的？
可转念一想，这是近半年来唯一上门的生意，是救命的稻草。哪怕这要求再古怪，他也得接下。
刘大力赶紧压下疑虑，堆起笑脸：“能烧，能烧！县君放心，小人一定按您的要求，把这石灰烧得妥妥当当！”
定了石灰生意，刘大力刚松了口气，却见叶雯的目光投向了角落里那堆残次品砖瓦。
那些都是烧制过程中变形、开裂的废料，平日要么低价处理给最穷苦的人家搭个猪圈鸡窝，要么就直接砸碎填路。
“刘东家，你这些砖瓦卖吗？”
刘大力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县君在说什么？她要买这些破烂货？
他可不敢让县君买他这破烂货，连忙说道：“县君，您要是想要这些残次品，我送给您就成。”
“这哪行？”叶雯不赞同，这些东西虽然是残次品，但也是可以低价出售的，怎能白送给她？
“你按残次品的市价折算给我，我都要了。”她说道，“只是我有个要求，这些东西，全部给我砸碎，再让人都给我磨成粉，要磨的细细的，可能做到？”
刘大力当时就愣住了，心里那“冤大头”的感觉冒了出来。
这位县君，好的瓦不买，非得买这些没人要的次品？
他偷偷觑着叶雯平静无波的脸色，碍于对方身份，那句到了嘴边的“您是不是搞错了”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连声的“是是是”，心里却觉得这位县君行事古怪，难以理解。
“县君，这些瓦片……”刘大力喉结滚动，最终还是忍不住委婉提醒，“这些瓦片盖不了房，遮不了雨，都是要砸碎扔掉的废料。”
“我知道。”
叶雯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堆残次品上，“你只管按我说的，把这些砖瓦都碾成粉，越细越好。”
“……是，是，小人这就安排人去做。”刘大力弯腰应下，心里越发觉得叶雯怪异。
他转身招呼那几个因为来了生意而面露喜色的工人：“都听见县君吩咐了？把这些次品瓦都搬到石磨那边，仔细碾成细粉，用细箩筛过了，别糊弄！”
工人们面面相觑，也都觉得稀奇，但东家发话了，而且总算有事做，便纷纷动手搬运起来。
一时间，作坊里只听见瓦片碰撞的哗啦声和石磨转动的沉重吱呀声。
叶雯仿佛没看见众人脸上那压抑着的怪异神色，自顾自走到重新点燃的瓦窑前。
窑口热气扑面，带着泥土灼烧后的特有气息。
万全上前与刘大力对接银两事宜。
刘大力觑着那位县君，心里不禁打起了鼓。他生怕报价高了惹贵人不快，更怕这来之不易的生意飞了，犹豫再三，竟报了一个几乎贴着成本线的低价。
万全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目光看向刘大力：
“你这是何意？要报就报个正常市价！我们县君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岂是那等仗势压价之人？若是今日连你这小本经营的土窑便宜都要占，传扬出去，县君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刘大力一时愣住了，他活了半辈子，与官面上的人打交道不多，但听过的、见过的，无不是他们这些小民战战兢兢，想办法孝敬、讨好，何曾见过主动要求按市价给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