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台下几乎一边倒的态势，尤其是连宗亲们也站出来反对，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沉默不语的七皇子，见他依旧身姿挺拔，面色平静，并无半分惶恐或委屈，心中那份因众人质疑而升起的愠怒又化为了对儿子的骄傲与心疼。
他深知此时若强行立储，必使儿子处于风口浪尖，群臣表面顺从，心底不服，反于儿子将来不利。也罢，是珍珠总会发光，他相信以荣儿的资质，证明自己不过是时间问题。
扭头看向贵妃，后者也知道今日这事怕是不能顺利进行下去，只要陛下有这个心，儿子又那么优秀，假以时日，还怕这群老东西不服？
因此贵妃并不急，只对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最终叹了口气，声音缓和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罢了。众卿与皇后所虑，亦有道理。是朕爱子心切，操之过急了。”
他看向七皇子，眼神充满信任与鼓励：“既然如此，立太子之事，暂缓再议。皇七子荣生，即日起入尚书房与诸位皇子一同读书，并随朝听政。朕，期待着你的表现，莫要让朕与诸位臣工失望。”
“儿臣，遵旨。定当勤勉学习，不负父皇、母后及诸位大人期望。”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从容叩谢，仿佛刚才被推上云端又轻轻放下的人并非自己一般。
皇帝看着他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那份无奈瞬间被满满的自信取代。
他的儿子如此优秀，折服众人，赢得认可，不过是早晚之事。
皇帝宣布让大家落座，皇后面上笑容不减，心中的愤怒却达到了顶点。
这兔崽子不过刚认回来，皇帝就想立储？未免欺人太甚！
宫人们鱼贯而入开始上菜，殿内歌舞升平，刚才为立储争的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无踪。
这可是御宴，叶惜英三人小口小口品尝着，虽然菜有些凉了，但味道是极好的，御厨果然是御厨！
三人正开开心心用着膳，殿内一派和乐融融。
忽听上首的皇后轻轻“咦”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讶异与担忧，再次开口：
“陛下，臣妾忽然想起一桩事。元昊这孩子前几日在宫外，偶然遇到个疯疯癫癫的婆子，那婆子满口胡言乱语，状若疯癫，可口中反复攀咬的，竟是江为止江大人。
元昊年纪轻，见识少，一时被那婆子的惨状唬住了，又事关朝廷重臣，他不敢自行处置，更不敢隐瞒……这不懂事的孩子，竟一时糊涂，将人带进了宫里，此刻就在偏殿候着。您看这……”
皇后语气温婉，眉宇间染着一丝愁绪，仿佛真是在为晚辈的莽撞和眼前的难题而烦恼。
谢元昊立刻放下筷子，心领神会地出列，躬身拱手，脸上带着几分年轻人的惶恐与故作沉稳：
“陛下恕罪！微臣……微臣实在是见那梁婆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哭天抢地，状甚凄惨，口口声声说江大人……说江大人仗势欺人，不仅戕害于她，更是对其儿媳行下不轨之事。
微臣唯恐其中真有冤情，若放任不管，恐损及朝廷清誉，又怕贸然处置，反而纵真凶逍遥法外。思前想后，唯有将人带来，恳请陛下圣裁！”
…
谢元昊这番话看似请罪，实则已将“江大人仗势欺人”、“行下丑事”、“可能有冤情”这些骇人听闻的指控，明明白白地抛在了庄严肃穆的宫殿之上。
原本融洽的宴会气氛瞬间凝固。
叶惜英手里的筷子滑落，她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皇帝脸上的笑意淡去：“哦？竟有此事？一个疯婆子的话，岂可轻信？”他语气凉凉，谢家人看样子今日是铁了心要跟江家过不去了。
江阁老脸色黑沉，“谢小侯爷还是慎言的好，江为止虽然为人张扬了些，却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这哪里来的婆子，居然敢诋毁朝廷命官！”
皇后适时地轻叹一声，语气愈发温和，却字字诛心：“阁老，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何况关乎女子清誉和朝廷大臣的德行。既然人都带来了，不如便叫上来问个清楚？
若真是那婆子疯癫胡言，也好还江大人一个清白，免得日后流言蜚语，反而伤了忠臣的心。若万一……其中真有隐情，陛下也好明察秋毫，不致被蒙蔽。”
她巧妙地将“女子清誉”和“大臣德行”并列，瞬间抬高了事情的重要性，更暗示了可能存在的“隐情”与“蒙蔽”，将江为止悄然置于被审视的境地。这样一来，还有谁能反对？
江阁老气得胡须微颤，狠狠剜了江为止一眼。
他膝下四个子女，其余三个皆行事稳妥、令人省心，唯独这个排行最小的儿子，自议亲起便风波不断。
可偏偏，这孩子又是他最为得意的一个，才识气度远超其他三人。正因如此，纵然江为止亲事坎坷多年，江阁老心底始终最看重这个儿子。
怎料今日竟是外孙认归皇室的重要日子，眼看就要被这老四搅和了！
后者面对老爹的打量，只是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并没出声一句。
皇帝面无表情，终究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将那婆子带上来，朕倒要听听，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殿门方向。
而这团风波的主角，似是并未受一点影响，捏着手里的酒杯，脸上面无表情。
谢元昊刚一开口，贵妃便隐约猜到，此事多半与江为止和叶惜英有关。
她略带狐疑地看向弟弟，却见他眼底不见丝毫怒色，仍从容不迫地夹菜细品。
贵妃心中不由一沉。
他素来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这般毫不在意的模样，倒像是早有预料，是在故意让谢家人将事情捅出来。
她凝视着他淡然自若的神情，目光轻轻掠过堂下神色忧虑的父母，又瞥见大哥肃穆沉重的面容，一个念头倏然划过心头。
这小子莫非是疯了？
爹娘和大哥素来重视门风，断不可能允他迎娶一个二嫁之妇。他竟另辟蹊径，不惜借谢家之势，逼他们点头？
而此时，江为止依旧面不改色，正从容品着一筷卤肉，仿佛周遭一切纷扰，都与他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