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汪璒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买了位才子回来，我特地来瞧瞧！\"姜夏夏好奇地打量着路杊，忽然压低声音，\"就是他？长得确实俊俏，不过......璒姐姐，你胆子也太大了！\"
汪璒耳根微红：\"胡说什么！路公子精通苏州城大小事务，我是请他帮忙查......\"
\"查账是吧？\"姜夏夏翻了个白眼，\"整个苏州城都知道汪家大小姐爱算账胜过绣花。\"她忽然正经起来，\"不过璒姐姐，我今日来是有正事相告。\"
她看了一眼路杊，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汪璒道。
姜夏夏凑近她耳边：\"我爹前日从京城回来，说朝廷已经派了密使调查江南贪污案。据说...牵涉到几位皇亲国戚。\"
汪璒心头一紧：\"可有更详细的消息？\"
姜夏夏摇头：\"我爹也是听兵部侍郎酒后吐露的。对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令尊托人捎来的家书，正好送到我家。\"
汪璒接过信，迅速拆开浏览。信中多是家常问候，唯有一句\"近日苏州恐有风雨，吾儿当深居简出\"让她眉头紧锁。
\"怎么了？\"路杊问。他站得有些远，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汪璒收起信纸，勉强一笑：\"没什么。夏夏，多谢你跑这一趟。\"
姜夏夏看看汪璒，又看看路杊，忽然笑道：\"璒姐姐，我瞧你们倒挺般配。\"不等汪璒反应，她已笑着跑开，\"我走啦！改日再来看你们！\"
待姜夏夏离去，院中一时安静下来。
\"你信得过她？\"路杊突然问。
汪璒点头：\"夏夏与我自幼相识，虽性子活泼，但口风极紧。\"
路杊不置可否，只是道：\"今日若要去查账，最好换身打扮。你那男装...骗不了明眼人。\"
\"你有何建议？\"
\"市井之中，消息最灵通的无非三处：茶馆、赌坊、码头。\"路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汪小姐不嫌弃，我倒知道几家不起眼的小茶馆，专做船夫苦力的生意。\"
汪璒眼前一亮：\"正是我需要的地方！那些大茶馆多是富商官员聚集，反倒听不到真话。\"
\"不过...\"路杊犹豫了一下，\"那种地方，不适合千金小姐前往。\"
\"我能应付。\"汪璒坚定地说，\"给我半个时辰准备。\"
她转身回房，心中已有了计划。若真如姜夏夏所说，朝廷已在调查此案，那么她必须加快脚步。那些失踪的官银，那些无辜的性命......还有眼前这个曾经救过她，如今沦落风尘的男子。
她欠他的，不止一条命。
三更鼓过，汪府西厢房依然亮着灯。
汪璒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又一页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在私账上。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她警觉地抬头，看见路杊站在廊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还没睡？\"她推开窗棂，夜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拂面而来。
路杊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厨房还剩些莲子羹。\"他的目光扫过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你连续熬了三夜。\"
汪璒心头一暖，侧身让他进来。路杊走路时已经不再跛足，背上的鞭伤也在她精心照料下结痂脱落，只留下几道浅粉色疤痕。
\"这些是...\"路杊放下汤碗，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一本特殊账册上。那上面不是寻常数字，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组合——\"梅三\"、\"兰五\"、\"竹七\"之类。
汪璒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信任他：\"织造局的私账。明面上的账目做得天衣无缝，但这些暗账...\"她指尖轻点纸面，\"记录了真实的银钱流向。\"
路杊忽然俯身，一缕黑发从他肩头滑落，扫在账册上。他指着其中一个符号：\"这个'菊九'，我在醉仙楼听过。\"
汪璒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醉仙楼有四位当红姑娘，分别以梅、兰、竹、菊为号。\"路杊眉头紧锁，\"每位姑娘都有专属的贵客，这些数字...很可能是见面次数。\"
汪璒猛地站起身，膝盖不小心撞到了路杊的大腿。两人同时一僵，她却顾不上尴尬：\"我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账本，这是...这是记录贿赂的密码！\"
她激动地翻到前页，指着几个特殊符号：\"看，每次'梅'字出现后，隔几行就会有一笔大额支出。我猜，是某位官员通过召妓次数来传递贿赂金额！\"
路杊眼中闪过惊讶，随即是赞赏：\"汪小姐果然聪慧。\"他忽然指着其中一个符号，\"这个'松'字很特别，只出现过三次，但每次都对应巨额支出。\"
汪璒凑近细看，发丝不经意擦过路杊的脸颊。两人同时愣住，四目相对间，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我...我去拿些点心。\"汪璒慌乱地转身，却不小心带倒了砚台。墨汁飞溅，眼看就要污了账本。
路杊反应极快，一把抄起账本，墨汁全洒在了他的袖子上。汪璒急忙掏出手帕为他擦拭，手指碰到他结实的小臂时，两人又是一阵微妙的沉默。
\"谢谢。\"她轻声道，目光落在他被墨染黑的袖口，\"这件衣服...\"
\"不值什么。\"路杊避开她的视线，转而研究账本，\"这个'松'字，会不会代指某个特殊人物？\"
汪璒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什么：\"知府赵大人的别号...不就是'青松居士'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他们可能触碰到了核心秘密。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四更天。路杊轻咳一声：\"天快亮了，汪小姐该歇息了。\"
汪璒却摇摇头：\"再查一会儿。你若是累了...\"
\"我陪你。\"路杊简短地说，在书桌另一侧坐下，拿起一本账册，\"这些符号旁边的小字是什么？像字又不像字...\"
汪璒凑过去看，这次小心地保持着距离：\"这是古琴减字谱的变体，把数字藏在字形里。\"她指着其中一个字，\"看，这个'春'字暗藏了一个'三'字。\"
路杊眼中流露出钦佩：\"你连这个都懂？\"
\"家学罢了。\"汪璒微笑，\"我父亲好琴，从小教我。\"她犹豫了一下，\"你...想学识字吗？\"
路杊的表情复杂起来：\"一个乐伎学这些有什么用？\"
\"识字就不必再做乐伎。\"汪璒轻声道，取出一张白纸，写下\"路杊\"二字，\"这是你的名字。\"
路杊盯着那两个字，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接过笔，笨拙地模仿着，笔迹歪歪扭扭像蚯蚓爬。
汪璒不自觉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指：\"笔要这样拿...\"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路杊突然抬头，两人近在咫尺。汪璒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墨味，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一时忘了呼吸。
\"小姐...\"路杊嗓音低哑。
\"叫我汪璒。\"她轻声道。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慌忙分开。春桃在门外道：\"小姐，姜小姐派人送信来，说是急事。\"
汪璒稳了稳呼吸：\"拿进来吧。\"
信很短，只有一行字：\"明日午时，虎丘茶楼，有要事相告。\"
路杊看着汪璒收起信件，忽然道：\"明日我陪你去。\"
\"太危险了，万一被人认出来...\"
\"正因危险，才更需要我。\"路杊语气坚决，\"苏州城的大街小巷，我闭着眼都能走通。若有意外，至少我知道怎么带你脱身。\"
汪璒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次日午后，虎丘茶楼。
汪璒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戴着宽檐斗笠，扮作普通民女。路杊则作脚夫打扮，脸上还抹了些煤灰，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清俊模样。
\"记住，我们是兄妹，进城卖柴的。\"路杊低声叮嘱，\"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
茶楼里人声嘈杂，跑堂的提着长嘴铜壶穿梭其间。姜夏夏已在角落等候，见到他们时差点没认出来。
\"璒姐姐，你这是...\"她瞪大眼睛。
汪璒按住她的手：\"小声说。有什么急事？\"
姜夏夏凑近她耳边：\"我爹今早被巡抚衙门的人叫去了。回来时脸色极差，说是...说是朝廷派来的密使在苏州失踪了！\"
汪璒心头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更可怕的是...\"姜夏夏声音更低了，\"那密使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醉仙楼！\"
路杊闻言，手中的茶碗微微一颤。
汪璒与他对视一眼，继续问道：\"可知道那密使姓名样貌？\"
姜夏夏摇头：\"只听说姓周，四十来岁，左眉上有颗痣。\"她担忧地抓住汪璒的手，\"璒姐姐，这事太危险了，你别再查了！\"
汪璒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放心，我有分寸。\"
离开茶楼时，路杊突然拉住汪璒，闪进一条小巷：\"有人跟踪。\"
汪璒心头一跳：\"确定？\"
\"从我们出府就跟上了。\"路杊眼神锐利，完全不像平日那个温顺的乐伎，\"前面巷子有个岔路，我数到三，你就往右跑，别回头。\"
汪璒刚想反对，路杊已经低声数起来：\"一、二、三！\"
他猛地推了她一把，自己却向左跑去，还故意弄出很大声响。汪璒咬牙按他说的方向跑，刚拐过两个弯，就听见身后传来打斗声。
她犹豫片刻，还是折返回去。巷子深处，路杊正与两个黑衣人缠斗。他虽然身手灵活，但对方显然训练有素，一人持刀已经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住手！\"汪璒抄起墙边一根木棍冲上去。
那两人见来了帮手，对视一眼，突然撒出一把白色粉末。汪璒眼前一片模糊，呛得连连咳嗽。等她能视物时，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路杊！\"她慌忙扶起倒在地上的男子。
路杊右臂鲜血直流，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笑：\"不是让你别回头吗...\"
\"闭嘴！\"汪璒声音发颤，撕下衣袖为他包扎，\"我们得赶快回去。\"
路杊却按住她的手：\"不能直接回府。那些人知道我们住哪...\"他咬牙站起身，\"跟我来。\"
七拐八绕后，他们来到城西一处偏僻的小院。路杊从门楣上摸出一把钥匙，开门进去。
\"这是...\"
\"我偶尔来练琴的地方。\"路杊靠在门板上喘气，\"没人知道。\"
小院简陋但整洁，正中一棵老梅树，树下摆着一张古琴。汪璒扶他进屋，找出干净布条和清水，重新为他包扎伤口。
\"你刚才...很勇敢。\"她轻声道，手指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边缘的血迹。
路杊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你不该回来。\"
\"我不能丢下你。\"汪璒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包扎完毕，她的手却还停留在他臂上，舍不得移开。
路杊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汪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汪璒心跳如鼓，却倔强地迎上他的视线：\"我很清楚。\"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同时警觉起来。路杊一把将汪璒拉到身后，另一手抄起桌上的剪刀。
\"是我。\"姜夏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看到那些人往汪府去了，你们不能回去！\"
汪璒松了口气，开门让她进来。姜夏夏看到路杊的伤，倒吸一口冷气：\"天哪！我这就去找大夫...\"
\"不必。\"路杊拦住她，\"小伤而已。夏夏姑娘，能否请你帮个忙？\"
姜夏夏眨眨眼：\"你说。\"
\"去汪府告诉春桃，就说小姐临时决定去姜家住几日。\"路杊思路清晰，\"然后打听一下，那两个黑衣人是什么来路。\"
姜夏夏点头应下，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小心。\"
待她走后，小院重归寂静。夕阳西下，为简陋的屋子镀上一层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