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南楚嫡皇子，养到十几岁，竟然连学堂都没有上过。
识得几个字，还是跟老太监学的。
裴恒玉没想到，宇文君安在南楚皇宫，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他把头埋在新换的被褥间，在震惊里，思绪翻涌，哪怕皂角的清香，在鼻翼蔓延，也不能将那心中的烦闷，驱散半分。
裴恒玉此刻有点儿同情宇文君安，一个皇子，长到这么大，连字都认不全，定是没有读过圣贤之书，更没有受教过以忠义之心了，那他上一世的背叛……
或许值得被原谅呢？
想到那个义无反顾挡在蛇火之下的身影，裴恒玉的内心，隐隐生出一丝光亮。
或许……
他翻身向内，忽然，“咦？什么东西，这么硬？”
裴恒玉揉着被硌疼的侧颈，半撑起身，顺着床榻边沿，把手伸进褥底，触手升温，圆润光滑，他摸到了一块玉。
裴恒玉借着碧罗纱帐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了雕刻得极其精致的凤凰图腾。
是宇文君安昏睡时攥着的那块玉！
裴恒玉认出了东西，嘟囔道，“怎么人醒了，东西反倒丢了？”
他缓缓抬手，在指尖儿碰到床帐的瞬间，又顿住了，把小白龙叫了出来，道，
“你看一下这块玉，可有玄机？”
“什么玄机？”
小白龙悬在半空，圆鼓鼓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裴恒玉手里的玉，惊奇道。
“这宝贝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可是块灵玉。”
“灵玉？”裴恒玉顿了片刻，问，
“可与觉醒巫族血脉有关系？”
“不好说，”
小白龙摇头，幽幽道，
“本座原是你裴氏一族的守护兽，得天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护佑你裴氏一族，也是有灵力的。不过，虽然这块玉的灵力不弱，但它是由谁锻造？又是干什么用的？否与血脉觉醒有关？本座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裴恒玉把手摊开，
“拿去吧！”
他道，“好好儿瞧瞧这东西有什么用！”
小白龙侧头，“这上面的图腾是……是凤凰！这灵玉……不会是宇文君安的吧？你抢人家小孩儿东西？”
裴恒玉皱眉，瞟了一眼帐幔，宇文君安醒了以后，睡在外面的矮榻上，他道，“东西自然要还给宇文君安，但咱们得先查一查这东西是正，是邪，于他而言，有利还是有害吧？”
“也对，”
小白龙被说服了，龙爪子一挥，灵玉就不见了。
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宇文君安躺在南窗下的矮榻上，背对着月光，这个刚刚还说想睡在月华里的人，此刻正眯着眼，面朝床帐，里面的裴恒玉每翻一次身，他便在外面默默数上一次！
窗外，一只飞鸟扑朔着翅膀，落在檐下的排水渠边。鹅黄趾尖儿，在落地的一瞬，被溅起的泥水，弄脏了。
它懊恼的蹬着腿，试图把那泥水甩掉，却脏污了整个脚趾。
自宇文君安苏醒之日起，昆罗的天，彻底放了晴。
那场持续了半个月的雨，成了当之无愧的甘霖。
万物开始疯长。
城内的百姓，恢复了战前的生活。街巷之间，又热闹起来。圣女山周围受灾的难民，也在令狐星朗为他们新选的村落里，安了家。
民间甚至开始流传，裴恒玉是守护神兽派下界来，拯救南楚万民于水火的仙人。
裴恒玉对这些流言，不甚在意。他坐在书案前，透过半开的窗，可以看见大簇的秋菊，开得正盛。
前些日子，还娇艳欲滴的紫薇，大约是败了，不知被双喜挪去了哪里。现在连个影子也不见，只有满院子的黄金菊，在微凉的秋风里，傲然挺立。
宇文君安双手捧着《论语》，把盛开的黄金菊，挡在了身后。
裴恒玉扫了一眼阖上的书，挑眉道，“读完了？”
“嗯，”宇文君安乖巧点头，新长出的发，还不能束起，跟着他的动作向下垂，像刚启蒙的童子，很是可爱。
裴恒玉垂眸，指尖儿翻动奏疏，“背吧！”
宇文君安站得笔直，
“学而第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双喜推门进来，躬身道，“令狐统领和卢将军到了。”
裴恒玉指尖儿一顿，“卢志忧也来了？”
“是！”老太监面上愁苦，褶子里，仿佛都在说，不是我！
皇上午后宣的是令狐星朗，他亲自派人传的圣旨，自信消息没有走漏。
正因如此，刚刚在行宫门口看到求见的卢志忧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
自从皇上亲自处置了御前太监后，双喜把御前的所有太监，里里外外查了个遍，但凡与前朝、后宫沾上半点儿瓜葛的，都被他打发得远远的。
双喜发誓，再也不能让皇上身边，出现和朝臣有首尾的内侍。
如今，整个御前，只有一张嘴，绝没有消息泄露的可能，可这卢将军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赶着就来了？
想到今日要论的事，裴恒玉面色微沉，道，“一起宣进来吧。”
令狐星朗与卢志忧进来的时候，宇文君安已经背完了书。他身着一袭天青色圆领长衫，站在书案左侧，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二人目不斜视，俯身下拜，裴恒玉赐了坐，把挑出来的奏折，推到书案左下角，指尖儿在桌案上，轻叩两声。
宇文君安上前半步，拿起奏折，朗声念道，
“犬戎王恭请大盛皇帝陛下金安。
臣属犬戎，乃北狄之后，世代居于浑河北岸，虽地狭民少，牧马放羊于青离草场，无与争焉。
然，新任突厥王，弑父夺位，残暴不仁。自称王之日起，常年出兵劫掠青离草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致使犬戎子民，十不存一。
臣闻盛朝之主，有包容，养育天下黎民之心，请皇帝陛下悯牧民多艰，赐浑河南岸——木兰草场于犬戎，救犬戎子民于水火。犬戎臣民，必将世代感念皇帝陛下仁德之心，将朝朝岁岁朝贡于盛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