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青衣汉子一步踏出站立于城前，右手食指、中指骈指点出，堪堪抵住缓慢逼近的石矛，瞬间便爆裂声震耳欲聋，气浪翻滚间，城头顿时被激起浓烟笼罩，久久不散。
吕颜七品武者的修为堪堪抵住气浪的冲击，狭长妖艳的双目点点鲜血缓缓流淌。城头方圆百丈，尽皆化为飞灰。一股无助的感觉瞬间冲刷着这个曾经骄傲的女子，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味道，瞬间便体会了曾经死在她腿下的无数的亡魂面对死亡的无助。
青衣男子衣袂飘飘，似谪仙欲迎风归去。石矛缓慢地推进，周身红光闪动，伴随着一道道巨人虚影从石矛上浮现，伴以声声怒吼，下一刻虚影便化作点点白光逸散。石矛微微停顿，复又缓慢而坚定地刺出，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驱动，挡着辟易。
周身死气弥漫，青衣人长发飞扬，深邃的眼眸古井无波。长矛每进一分，指尖便有无数虚影破灭，接着又有无数虚影衍生，周而复始，浑身死气愈发的深沉。衣袍鼓荡间，一张张嘶吼挣扎的人脸似欲破体而出。
一根手指和长矛碰撞间，虚空湮灭而扭曲，能量逸散间，数万年仿佛亘古长存的黑色城墙一点点化作斑斑点点，随风化作飞灰。
“这一天还是来了。”巨人山缓慢开口，嘴角竟有淡淡的金色血迹流出，明灭之间，眉心一株绿色大树的印记愈发的清晰：“只是，你这腐朽的灵魂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足够了。”青衣人并未开口，却有干哑的声音散出，难以掩盖的透露出沧桑疲惫的声音：“你我都知道这一天终究不可避免。”声音嘶哑，如千百把锈迹斑斑的刀在互相摩擦。
轻轻抚摸额头发烫的印记，山露出了巨人少有的笑容，起码相比思想纯粹的巨人，山此时的笑容更像是一只狐狸和狼的共同体：“灵魂的重量是不是很重，背负灵魂是不是很累？”
“我说过，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到解决的方法。”青衣人疲倦的神色不知不觉爬上了眼角，指尖溢出的虚影愈发的狰狞。
“可是我等不了了。”山回头望了望身后月光下的孩童，复又扭头看着青衣人缓慢开口。“当你的族人因为酒不够烈、姐儿不够浪而大打出手的时候，我的族群却不得不因为果腹而将老人禁闭在祖地活活饿死，只是为了省一口粮食让年轻的一代有机会活下去，他们有什么错？我只想让我的族人活下去！”
指尖幻生幻灭间，溢出的虚影愈发的狰狞，堪堪抵住了石矛。青衣人周身死气一点点消散，面庞一点点恢复年轻人的容貌，唯独眼睛里深沉的死气却是化也化不开。
“只要你放开大风城，我只需要给我的族人一块生存的土地，而不是每天生活在焦土，睁眼就是等待死亡。”巨人山愤怒地嘶吼着，浑然不觉眼角迸裂，有颗颗血泪滚落。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我们的宿命就是对决。”青衣人嘶哑道：“你我都明白，我们无法约束除了你我之外的任何人，我们的命运早就定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折中可言。”
山轻声呢喃：“所以，我们必须有个了结。就像你说的，这是宿命。只是你为了阻挡我，强行把几万年来的老怪物的灵魂全都承载在你自己的身上，虽然他们能给予你力量，可是这种力量不是你能掌控的。”悲伤的情绪在山的眉头蔓延，“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必死无疑，契。”
青衣契笑了，虽然他的眼中充满了死气，可是山知道他在笑。就像最了解你的不一定是你的身边人，很有可能是你的敌人。
“你也知道，这就是宿命，总要有人来做的，恰好我可以做，那便我来吧。”契周身气息翻涌，一张张苍老腐朽的面孔在其脸上明灭不定，却又堪堪抵挡住石矛的威能：“用我祖辈的荣耀与骄傲，给你点脸色瞧瞧。”
于是，风起云涌，明月普照。
战意升腾。一根手指，一杆石矛，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
赴死，求生。
香风阵阵，璎珞缤纷，仙音靡靡，天空忽然似帷幔一般两边分开，一辆造型古朴的车辇看似缓慢驶来，却又在下一刻突兀地出现在众人头顶。一个丰神俊朗白面无须的中年人驾驭车辇停在众人头顶，周身异香扑鼻，璎珞纷纷。
不可名状的威压迅速弥漫开来，车辇上的中年模样的人缓缓俯视着下方的一切，冷冽的面庞上，诡异的一双全是眼白的双眼空洞且毫无情感。
旋即，中年人微微皱眉，空洞的眼神偏偏清晰地传达出了睥睨天下的意味：“该死，这一炉丹药还未成熟，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旋即锁定了下面的契和山，掌指间手印变幻：“嗯？怎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变数？”旋即，一掌伸出，遮天蔽日，似要笼罩众生。掌指明灭间，虚空开始扭曲战栗，地上无数的枯骨夹杂着石头缓缓悬空，肃杀之气四散开来，看样子分明是要将一切生灵抹杀。
“吼——”伴随着一声近乎野兽的怒吼，巨人山额头绿色巨树的虚影透体而出，瞬间化作一棵生机绵长的巨树，遒劲的枝干上青褐色的树皮龟裂，仿佛铜铁浇筑一般，枝头片片绿叶流光溢彩，瞬间以巨树为中心，一股浩瀚而磅礴的力量以巨人山为中心化作一个倒扣的半圆形屏障，生生止住了巨掌下落。
一口金黄色的血喷洒而出，巨人山跌坐在地，双手扶膝缓缓闭上双目。后方的无数巨人齐齐怒吼，眉间或大或小，或清晰或模糊的巨树虚影纷纷显化，一道道磅礴的生命之力源源不断注入山跌坐的身躯内。幻化而出的巨树无风自动，树叶上生起一层淡淡的光晕，巨手再难寸进。
与此同时，契弹指轻叩，黑色石矛调转矛头，一掌拍在矛柄，瞬间直奔天空落下的巨手激射而出。身影闪烁间，契长身而立脚踏长矛出现在矛身，长发飞扬衣袍猎猎，周身虚影环绕，一张张苍老的面孔带着无尽的岁月之力呢喃颂唱，石矛去势更急。
一声轻响，如同鱼儿吐出的水泡破碎的声音，携带无尽伟力拍下的巨掌被轻轻洞穿，车辇上白面无须的中年人身形微晃，左脚微不可查地后退一步，才稳住虚空中剧烈摇晃的车辇。一声音爆炸响，破碎了璎珞纷纷的异象，生生打断了袅袅仙音。
空洞泛白的眼睛再一次冷漠地锁定了下方。未见开口，但听得阵阵空洞的声音逸散而出：“蝼蚁，竟敢忤逆神明。”
“神明？”契眉头紧蹙：“神明不是高居天外吗？为何显化人间？”
巨人山缓慢站立，眉心巨树虚影愈发的凝实，同样高高抬头注视着所谓的神明。
“真是麻烦得紧，”中年人似是不屑于二人的问询，自言自语道，抬手间一抹华光闪烁，一只造型古朴的白色玉盘凌空幻化而出，下一刻，磅礴的吸力爆发，瞬间笼罩了方圆百里：“神丹已成，该是回去复命了。”
威压如同实质般迅速笼罩大地，一阵阵倒地声响，无论城墙上的人类还是墙下的巨人，尽皆双膝跪地苦苦挣扎。源自内心的恐惧升起，众人哪怕抬起头都做不到，除了两个依旧超然独立的人。
玉盘笼罩下，一块十丈方圆的泥土生生隆起，大风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逐渐沙化，仿佛下一刻只需一阵风，就能将这座雄关抹除。一起抹除的，还有大风城内外数不清的人族和巨人。
吕颜艰难地双手撑地，努力想要站起来，可哪怕用尽全身力气，膝盖也难以挪动分毫。吕颜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蒙受这种屈辱了，哪怕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搏杀，也没能让自己跪下来。
于是女人愤怒了，一声凄厉的嘶吼，伴随着骨骼噼啪爆响，女人腾空而起，她要踢死眼前这个王八蛋。然后，啵的一声轻响，女人化作一团血雾，香消玉殒。
一尊造型古朴的丹炉缓缓浮现，悬停虚空浮沉不定。
中年人空洞的眼白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昭示着此刻应该心情不错：“神丹已成，就差最后一步赋灵即可。”旋即转头扫过契和山，以及在场的每一个圣灵，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机械而麻木地执行着最后一道程序：“所以，卑微的蝼蚁们，你们愿意用你们的生命来完成你们既定的宿命吗？”
“宿命？”山和契呢喃。
“不错，宿命。”中年人平静道：“神君为了这一炉丹药，苦心孤诣十万载，方才选定了这一方天地的人间大药。”
“人间大药？”两个人的脸色很难看，就算是很少动脑的山都能隐约听出了事情的不简单。
“不错，人为万物之灵，的确是难得的人间大药。”中年人似乎能嗅到山和契的愤怒与不甘，所有似乎心情愈发好了起来，话也就相对多了些：“这炉丹药最重要的药引，就是需要无尽的人族血液来滋养，这也是为什么你们数万年来不断杀伐的原因。毕竟按照药性，巨人也算人。”
所以，这数万年的厮杀，竟然是被人当作了药引，以天地为洪炉，视众生为草芥。于是山愤怒了，契也愤怒了，这一刻他们才明白，原来长久以来的坚守，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丹炉的养料，于是一辈又一辈的坚持和牺牲都化作了笑话。
天地为棋，众生做子。难道一切皆为虚妄？每个人所坚守的，想要拼命守护的，无数祖辈先贤用生命去扞卫的，都失去了意义吗？
可是，我有感情，有思维，有跳动的心，有滚烫的血，凭什么你一句话，我所拥有的就要变为虚无？凭什么你动动手指就能左右我的命运？凭什么你能将我拘束在棋枰这一方天地？
我所拥有的，从不是靠着什么狗屁神灵赐予。我所守护的，也不是为了充当神灵的奴隶。我坚守初心，相信自己，我想得到的，从来都是靠自己去争取。所以，我不管你什么神灵不神灵，拿开你肮脏的爪子滚出我的世界，否则我不介意斩断它，谁给你执棋者自居的勇气。
“狂妄且无知的凡人，你成功耗尽了我的耐心，迎接属于你的宿命吧！”冷漠空洞的机械声音再度响起，中年人左手繁杂的法印打出，破败的气息迅速笼罩所有人，每个人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生命的流逝。
虚空悬停的丹炉轻轻发出阵阵嗡鸣，无数个白色光点自每个人身体溢出又汇向炉鼎，转瞬之间道道红光自丹炉透壁而出，一股异香弥漫开来。
契动了，一步踏出完全忽略了双方的距离，瞬息出现在中年人身前，周身环绕的无数腐朽的虚影瞬间崩溃，化作阵阵黑烟融入契的身躯，原本黑色的长发瞬间灰白，整个人同样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仿佛无数岁月加诸己身。
山也动了，一拳击在胸口，一口金色的血液化作一道金芒射入黑色石矛，石矛嗡鸣，瞬间凶戾的气息爆发，似乎随时可以将天空捅个窟窿出来。
契一把抓住石矛，大吼一声击碎虚空，直直地刺向对方。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停止，然后中年人眉心便出现了一个光滑平整的洞。空白的眼眶依然空洞，一道裂痕自脸上浮现，第二条，第三条，转瞬之间如同破碎瓷器片片龟裂。天地异象瞬间消失，如果不是丹炉仍旧如大海孤舟一般虚空浮沉，一切仿佛虚幻的梦。
下一刻，在场的每个人忽然感觉体内都发出一声细微的破碎声，似乎有道无形的枷锁被打破，一瞬间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始终纠缠在一起的因果。人类和巨人的第一次联手对敌，似乎打破了某种诅咒的束缚。
忽然间大地翻涌，一道黑色的影子自地底窜出，吼～汪～嗷呜，一阵稀奇古怪的吼叫声响起，那黑影有片刻的怔愣，忽地扭头一口吞下丹炉，黑光一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一道道裂缝自大风城厚重的城墙散布开，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屹立无数岁月的大风城瞬间坍塌。
两道身影并立，静静地看着天边最后一颗星消失。
一股来自北方的风，吹过了大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