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叶景珩突然向她挑了挑眉,莫名其妙的开口道,“你不会真以为,这一百年前的药还能用吧?”
他的神情颇有些怪异,谢晚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刚刚揣的药瓶不知在什么时候露了出来,赶紧尴尬的向里面推了推。
“就算是没用,带回去研究研究也是好的。”
“就怕等你出去了,那个病秧子头七都过了。”
叶景珩讥笑一声,“照我看,他可撑不了那么……”
“啪!”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叶景珩赶紧抽身躲开,垂眼看去竟是一坨黏糊糊的泥巴。
“再咒他,小心我让你吃泥巴!”
谢晚宁声音又冷又硬。
叶景珩哑然失笑。
沉默良久他才开口。
“喂,乌鹊,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看上他什么了?”
闻言,谢晚宁突然沉默下来。
她看上他什么?
许是他与她坐在屋顶谈起往事看见的坚韧,许是他同她步步为营,日久生出的温柔,再或许,是他千里寻她,算好一切的运筹帷幄?
或许更早,在那个雨夜他温柔的为她擦拭头发,摇动的烛影是否也是自己那波动的心绪?
是了。
她谢晚宁,风里来雨里去,江湖飘荡这么久,遇见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心灵的港湾。
或许,自己看上的,是他那“算无遗策”的头脑,能为她指引方向,化解她武力无法解决的困局;
或许她看上的,是许淮沅“蒲草韧如丝”的心志,在绝望中依然不放弃的生命力;
再者,她看上的,是许淮沅“看见并接纳全部的她”的温柔,在他面前,她可以不做杀手,只做自己。
她看上的,是那种“唯你不同”的特殊待遇,他对全世界清冷疏离,唯独将仅有的温暖和算计都给了她。
她没有将此刻心事讲给叶景珩听,因为有些情感,不必所有人知晓,而且她谢晚宁,也没有那么强的倾诉欲。
她没有讲话,叶景珩也没有执着去问。
他转开脸,目光落在那些古老的星象图案上。那些线条蜿蜒,如同他此刻理不清又斩不断的愁肠。
他何尝不知,有些话自己不该说,也没必要问。
可胸腔里那颗心,却像被无形的丝线层层缠绕,每一次搏动都牵扯出细密而清晰的痛楚。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她为何爱他的答案。
他只是在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地,想窥探一下自己到底在哪里不如那个病秧子。
他看着她为那人奔波拼命,看着她因那人喜悲,那份毫不掩饰的坚定与炽热,像灼灼的烈日,刺得他眼眶发酸。
从来没有人能为他做这些。
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哦或许曾经有过,比如……母妃?
可母妃也早已离他而去。
叶景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妃宫里那株他小心翼翼呵护的昙花。
那花儿脆弱,他自得了那花便丝毫不敢懈怠,早也看,晚也瞧,等了那么久,盼着它绽放,可就在它即将吐露芬芳的前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将所有的期盼打得七零八落。
从此他便知道,有些美好,或许生来就与他无缘。
他这一生,似乎总在失去。
母妃温暖的怀抱,父皇偶尔的垂怜,安稳无虞的童年,甚至一个干净的自己……
那些美好的东西都如同指间流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在阴谋与毒药中挣扎求生,习惯了用玩世不恭和尖酸刻薄来伪装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掩盖那深入骨髓的荒芜与冰冷。
他叶景珩并非没有勇气。
他敢不怕伤不怕死,疯狂报复曾经给予他伤害的人,敢在刀光剑影中谈笑自若,敢与命运博弈争一线生机,敢将那些来自各方的杀手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来威慑众人,敢同自己那阴狠毒辣的皇兄暗中争斗……
可他独独没有勇气,去捧出自己这颗早已千疮百孔、浸满寒意的心,给那个自己这一生唯一一次心动女子去看。
他怎么敢呢?
许淮沅像一轮清辉朗月,纵然病弱,但也是干净的,自有其皎洁清华,能堂堂正正地照进她的生命。
而他呢?他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脏虫,每一处都透着血腥与阴暗。他曾伤害她,他曾侮辱她,待到这一刻,他不禁问自己,要拿什么去争?又凭什么去争?
他从不后悔自己曾经的心狠手辣,却面对谢晚宁那坚韧的模样又忍不住后悔与心痛。
他何必如此?他为何如此?
这些问题问出来,他又冷静下来。
他与许淮沅之间,差的从来不是先来后到,也不是权势地位。
他怕自己满身的戾气与算计会玷污她的纯粹,怕自己过往的污秽与不堪会让她徒增烦忧,更怕……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会映出怜悯或是嫌弃。
罢了吧。
他宁愿就这样,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待在她身边,做那个她可以随意笑骂、无需顾忌的“混蛋”,也好过袒露真心后,连这片刻的“近”都失去。
有些心动,注定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就让它烂在心里吧。
叶景珩微微仰起头,闭上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所有酸涩与不甘。
他终究,还是那个连渴望都不敢宣之于口的胆小鬼。
谢晚宁不知道叶景珩此刻内心的争斗,只是寻了处相对干净平整的地方坐下,准备耐心等待那“星移斗转”的正确时机。
墓室中寂静无声,只有夜明珠散发着恒定而清冷的光辉。然而安静的久了,谢晚宁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落在了对面的叶景珩身上。
他依旧站在那幅星象图前,背影挺直,但不知为何,谢晚宁总觉得他那份惯常的慵懒从容下,透着一股强撑的僵硬。
“喂,叶景珩,”她出声打破沉寂,“别杵在那儿了,过来坐着等吧。谁知道那鬼时机什么时候才到。”
叶景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移动。
就在谢晚宁觉得奇怪,想再开口时,却见叶景珩的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晃,随即,他猛地抬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怎么了?”谢晚宁立刻警觉地站起身。
叶景珩缓缓转过身,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唇色也失了血色,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试图扯出个惯有的嘲讽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
“没事,这地宫里空气不太流通,所以本王……”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竟沿着墙壁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