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刚把媳妇儿子送到文艺科，准备去厂办，通讯员就气喘吁吁跑来：\"苏厂长！杨厂长找您，火急火燎的！\"他心头一紧，加快脚步往办公楼走去，心道别又是王局长找他们麻烦。
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杨厂长和老聂围在办公桌前，桌上摊着皱巴巴的《粮食分配表》，红笔圈画的\"非城镇户口工人补贴\"栏目格外刺眼。
见苏青进来，老聂忙把半截烟头按进满是茶渍的烟灰缸。
\"坐！\"杨厂长踢开脚边的铁皮垃圾桶，里面躺着几张揉成团的草稿纸，\"你小子，进门也不知道咳嗽一声。\"
苏青扯下围巾，在木质椅面坐下：\"瞧您二位讨论得火热，我哪敢打断？说吧，什么事让两位领导犯难了？\"
老聂伸手推了推眼镜，喉结上下滚动：\"还不是粮食的事儿。现在各个厂子都在储粮，可咱们厂里非城镇户口工人的粮食补贴每月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我寻思着，要不把这补贴停了？能省下不少口粮。\"
杨厂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搪瓷杯里的茶叶水溅出：\"胡闹！现在停补贴，工人们不得闹翻天？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厂里快没粮了？传出去，咱们都得吃挂落。\"
苏青盯着分配表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非城镇户口补贴栏里，秦淮茹的名字静静躺在其中——她靠着这份补贴，才能勉强让贾家多吃几口干的。
\"厂长，正因为现在粮食还没见底，才要停。\"苏青抬起头，目光冷静而坚定，\"等哪天粮库真的撑不住了，大伙饿着肚子的时候再停补贴，工人们为了活下去，必定会闹事。可现在停，厂里的公共食堂还在，无限量供应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稳，这些工人虽然不满，但不至于走投无路。\"
老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苏青说得在理。现在停，还能借着公共食堂的由头解释，就说食堂本来就随便吃，还补贴粮食做啥。等公共食堂一停，咱们再叫停，就是火上浇油。工人肯定要闹起来。\"
杨厂长抓起保温杯猛灌一口，烫得直吸气：\"可非城镇户口的工们大多都是公社农村人......厂里不供个粮食，以后就得自带口粮，现在公社农民的粮也不多......\"
\"我知道以后会很难。\"苏青声音发沉，\"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厂里现在每月给补贴的就有近千人，每人每月省下二十斤储备粮，一个月是多少？省下的这些粮食，关键时刻能帮咱们稳住全厂人心，避免大乱子。这粮站粮食不够爆出来，谁都躲不过，咱们得提前做最坏的打算。\"
办公室陷入死寂，杨厂长沉默良久，终于把烟头狠狠碾灭：\"通知各车间主任，下午三点开会。这事......得商量个周全的法子，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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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踏出厂长办公室的门槛。他原本想回办公室歇口气，可想到名单里的秦淮茹，思忖片刻，他调转方向，踩着积雪往锻工车间走去。
车间里热浪裹挟着金属焦味扑面而来，锻造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苏青眯着眼在蒸腾的雾气中搜寻，终于瞧见贾东旭抡着大锤的身影。\"东旭！\"他扯着嗓子喊道，挥手示意对方过来。
贾东旭摘下满是汗渍的护目镜，脸上沾着煤灰，凑到苏青跟前疑惑地问：\"苏厂长，找我啥事？这么急？是不是厂里出什么问题了？\"他跟着苏青走到车间角落，远离了嘈杂的机器声，眼神里满是不安。
苏青警惕地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三年前让你储粮的事儿，准备得咋样？还记得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吧？宁可少吃两口，也要把粮食囤下来。\"
贾东旭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护目镜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发颤：\"苏科长，您怎么突然问这个？地窖里......这些年我和淮茹省吃俭用，慢慢攒的，省着吃一家子能撑两年多。您说的难日子......真的要来了？\"
苏青暗暗松了口气，低声道：\"够了。你有定量，秦淮茹在厂里也能对付一口，熬过饥荒应该没问题。可你知道为啥食堂的粥越来越稀，菜里连油花都看不见吗？因为大锅饭敞开了吃，还掺着虚报的产量，国家储备粮早就见底了。\"
贾东旭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冒出冷汗：\"怎么会这样？广播里不是天天说粮食大丰收吗？我听我妈说，公社还搞了亩产万斤的庆功会......\"
\"那都是糊弄人的！\"苏青忍不住提高音量，又赶紧压低，\"过了年，这事儿就得兜不住。到时候饿起肚子来，可就不是少吃两口的事儿了。\"
贾东旭双腿发软，扶住旁边的铁架：\"苏科长，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厂里这么多工人，还有我家里，棒梗他们还小......\"
\"厂里为了储粮，今儿就要停掉非城镇户口的粮食补贴。秦淮茹的粮食补贴也一样会停。\"苏青目光如炬，\"这事儿躲不过，早做打算才是。你仔细想想，这段时间是不是感觉肉票、粮票越来越难换到东西了？\"
\"对对！\"贾东旭连连点头，\"我妈去供销社买肉，排了两天队，最后就买到几块骨头。肉票现在买不到好肉！\"
\"你把手里的钱都换成粮食。\"苏青神情严肃，\"粮票、肉票、钱，过不了多久都是废纸。黑市现在还有粮食，等粮食问题爆出来，有钱有票也买不到一粒米。供销社那边也只有你一个人有配额，明年粮票不管用，直接都是粮本拿核定粮，你别以为手里有点积蓄，存些粮票就能多买粮食。\"
贾东旭浑身发冷，声音颤抖：\"我还存了些钱，想着过年给孩子扯布做新棉袄，给家里添点年货......\"
\"人都要饿死了，还要新棉袄干什么？\"苏青打断他，\"听我的，你这些天就去黑市，把家里的钱票全换成棒子面，红薯，土豆，能囤多少囤多少。以后你和淮茹都有工资，等钱买不到粮的时候再想办法添置棉袄这些东西。\"
贾东旭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明白！回去就和淮茹商量。可苏厂长，这事儿能告诉别人吗？我怕......\"
\"别声张。\"苏青拍了拍他肩膀，\"悄悄去办。记住，粮食才是命根子。这消息传出去，黑市粮食价格马上就要暴涨。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苏青转身离开时，车间里的锻造声再次轰鸣，却盖不住贾东旭剧烈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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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砸在食堂铁皮屋顶上，与后厨里此起彼伏的质问声混作一团。
傻柱攥着沾满面粉的围裙，看着十几个工人将灶台围得水泄不通，其中几个年轻力壮的把铝碗重重砸在案板上，溅起的面渣扑了他一脸。
\"傻柱！你今儿必须说清楚！\"三班的大刘扯着嗓子，领口的工牌随着剧烈动作晃荡，\"这窝头硌得牙花子出血，麦壳子把嗓子眼都划烂了！是不是你和黄主任把精粮藏起来，给领导开小灶了？\"
\"放屁！\"傻柱抄起擀面杖狠狠砸在案板上，面团被震得蹦起老高，\"老子天天守着这灶台，你们长眼睛的自己看！\"他猛地掀开蒸笼，热气裹挟着刺鼻的麸皮味扑面而来，\"瞧见没？黄主任给的就是这种掺了三成糠壳的杂粮面，我他妈能变出锅贴大饼子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却比怒骂更刺耳。女工李大姐抱着胳膊冷笑道：\"说得好听！上个月咱们还能吃到纯玉米面的窝头，现在就给猪食？\"
她突然抓起一个窝头狠狠摔在地上，碎屑里混着的黑色颗粒清晰可见，\"这麦壳子硬得能当暗器使，你们是想噎死我们好私吞粮食？\"
\"噎死你们？\"傻柱气得满脸通红，抓起旁边装粮食的麻袋倒提起来，粗粝的糠壳簌簌落在案板上，\"睁开狗眼看看！这就是黄主任给我发的粮！要不是我往里头掺了两把野菜，你们连这带刺的窝头都吃不上！\"
\"少拿黄主任当挡箭牌！\"大刘往前跨了一步，鼻尖几乎要贴上傻柱的脸，\"现在机械厂食堂还能蒸白面馒头，凭啥咱们就得吃猪食？今天必须给个说法，不然我们就去工会告你们贪污！\"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火药桶。几个工人跟着起哄，有人抄起汤勺敲打铁锅，叮叮当当的噪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傻柱额角青筋暴起，突然抄起半袋麸皮高高扬起：\"告！现在就去！让工会领导来尝尝这贪污来的金贵粮！\"麸皮如雪花般撒落，落在工人的头发上、肩膀上，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都给我住手！\"苏青的怒吼声突然从门口传来。他挤进人群时，棉袄肩角已经被扯得变了形。看着满地狼藉，再看看傻柱通红的眼眶，他深吸一口气：\"各位师傅，粮食出现这种情况是黄主任工作没做好。但是食堂每一粒粮都记在账上，要是怀疑贪污......\"
\"苏厂长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刘抹了把脸上的麸皮，\"您天天坐办公室喝茶，知道我们啃这窝头有多遭罪？\"他突然抓起一个窝头塞进苏青手里，\"您尝尝！要是咽得下去，我们二话不说接着吃！\"
窝头粗糙的表面扎得掌心生疼。苏青咬下一小块，麦壳立刻划破了口腔内侧，苦涩的麸皮味在舌尖蔓延。他强忍着吞咽下去，喉结剧烈滚动：\"我知道难吃，可现在......\"
\"别拿现在当借口！\"人群后方突然传来喊声，\"再这么下去，我们宁可罢工！\"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响，苏青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老聂咋管的后勤，还有这黄主任这个时候居然敢犯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