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晒得厂门口的柏油路直冒油，阎解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紧紧攥着用油布包好的教材，见苏青过来，赶紧迎上去，鼻尖上的汗珠子都顾不上擦。
\"苏科长！\"
\"来了？\"苏青拍拍他的肩膀，\"跟紧了，老郑师傅这会儿该在电工组喝茶呢。\"
电工组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机油和橡皮绝缘层的味道，老郑师傅正坐在小马扎上擦万用表，见苏青带着个小伙子进来，抬眼打量了一下——阎解成站得笔直，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却不敢伸手擦，眼神里透着股子认真劲儿。
\"老郑师傅，给您送徒弟来了。阎解成，在家学了三个月教材，您给考考？\"
老郑放下万用表，指了指墙上的电路图：\"那上面标红的地方，啥毛病？\"
阎解成盯着图看了不到半分钟，张口就来：\"是零线接头虚接，导致三相不平衡，1号电机电压过低。\"
老郑嗯了一声，又拿起桌上的螺丝刀：\"螺丝刀头为啥要包绝缘胶布？\"
\"防止触电，保证操作安全！\"
老郑没再问技术问题，突然把螺丝刀往桌上一拍：\"小伙子，进了厂就是工人阶级，得老实实干活，别学那些偷奸耍滑的毛病。你能做到不？\"
阎解成胸膛一挺：\"师傅您放心！我爸说了，要想端稳铁饭碗，就得跟您老学好手艺，绝不含糊！\"
苏青在一旁看着，见老郑嘴角翘了翘，知道这关算是过了。老郑这人挑徒弟，技术可以慢慢教，但人品必须过硬——毕竟电工这活儿，耍滑头是要出人命的。
\"行，是个好苗子。\"老郑站起身，拍了拍阎解成的肩膀，\"等我忙完，一会就跟我去人事科办手续吧。苏科长，这事儿谢谢你了。\"
\"谢我干啥，\"苏青笑了笑，\"您老收了徒弟，以后巡查线路的活儿可就有人替了，您能多喝几杯茶看报纸。\"
老郑哈哈笑了两声，阎解成看了苏青一眼，眼神里全是感激。
苏青摆了摆手，转身也出了电工组，准备回文艺科。
刚走到门口，他就想起昨儿后院刘海中家的闹剧，想起早上光天被抽得后背开花的样子，脚步顿了顿。这年月工人阶级地位高，要是光天能进厂里当学徒，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有口饱饭，还能躲着他爸的皮带。
他转身又折回办公室里，老郑见他去而复返疑惑问道：\"苏科长您还有事儿？\"
\"老郑师傅，\"苏青压低声音，\"我这儿还有个好苗子，您看……\"
\"嚯，您这是要把我电工组塞满啊？\"老郑放下电话，打趣道，\"谁啊？比解成小子还机灵？\"
\"机灵不机灵的再说，人肯定本分。\"苏青琢磨着怎么说，\"就是家里困难，想早点出来学门手艺。我让他先学三个月教材，跟解成一样，到时候带来给您瞧瞧？\"
老郑点了袋旱烟，吧嗒了两口思虑片刻：\"行啊，反正电工组缺人。只要人老实，肯学，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都教了。\"他知道苏青办事靠谱，推荐的人差不了。
\"得嘞！那就先谢谢您了！\"苏青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对着解成说道：\"对了解成你把教材拿给我！\"又对着老郑点头示意：\"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您忙乎。\"
走出办公室，苏青摸了摸口布袋里的电工教材。他没跟老郑说那好苗子是刘海中的儿子光天，毕竟刘海中在厂里名声不咋地，说了怕老郑犯嘀咕。反正等光天学好了本事，谁还管他爸是谁？
至于刘海中那边……苏青嘴角勾起一抹笑。等光天进了厂，看你还敢随便打工人阶级！到时候别说皮带，怕是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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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景山钢铁厂的办公楼里，陈副厂长的手指在《氧气顶炉技术小组名单》上敲得桌面咚咚响。他面前摊开的文件却像块冰疙瘩：转炉氧枪的精密部件出了故障，厂里十几个维修钳工围着转了三天，没一个敢下扳手。
\"部长批的技术小组，连个枪头都修不了？\"陈副厂长把花名册摔在桌上。
他翻出冶金部特批的全国技术人员调令，那上面盖着拳头大的红章，写着：凡技术所需，各地单位须配合借调——这是上面为了氧气顶炉技术小组的成立才特批的政策，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手指划过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在\"易中海\"三个字上停住。
旁边标注着：1957年考核通过八级钳工，擅长车床精密维修；因贪污罪判七年，1958年初于辽西轧钢厂劳改期间修复报废车床，立功减刑一年。
\"八级钳工……\"陈副厂长眼睛一亮。这年头八级工比大学生还金贵，何况是会修精密部件的钳工。他记得部里开会时提过，这个易中海当年在京城红星轧钢厂就是出了名的手艺人，要不是犯了事儿，现在怕也是厂里个技术骨干。
\"陈厂长，\"技术员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半截氧枪部件，\"您看这玩意儿，咱们厂的钳工都说……\"
\"我知道了。你不用老来问我，我这不是正想法子嘛。\"陈副厂长打断他，指了指桌上的调令，\"你回去等消息，过些日子人到了，保证能修好。\"
等技术员走后，他抓起桌上的手摇电话，听筒里滋滋响了半天，才接通辽西劳改农场的总机。\"喂？给我接管教处……对，我是石景山钢铁厂陈建华，找你们领导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管教干部粗哑的声音，陈副厂长直接把调令内容念了一遍，特别强调：\"……现根据冶金部紧急通知，借调八级钳工易中海同志，参与首都钢铁技术革新工作，为期三个月，戴罪立功。相关手续马上寄过去，让他准备一下，我派车去接！\"
辽西的风沙卷着煤灰，打在劳改农场的土墙上沙沙作响。
易中海正蹲在机床边，用砂纸打磨一个齿轮——这是他减刑后被调到劳改场机修组的活儿，虽仍是劳改犯，但至少不用去扛石头了。
\"易中海！\"管教干部的喊声隔着院子传来，\"收拾东西，跟我走！\"
易中海害怕的手里的砂纸一抖划破指尖，他却没顾上擦，茫然地站起身。半年多了，从京城到辽西，他以为这辈子就烂在这风沙里了，怎么突然要走？难道又要回农场搬石头？
管教把一份盖着红章的调令拍在他面前：\"京城首钢要借调你去修设备，戴罪立功的机会，懂吗？\"
易中海盯着调令上\"冶金部\"的大印，又看看\"八级钳工易中海”\"几个字，手指忍不住颤抖。他想起自己当年在轧钢厂当高级钳工的风光，想起被苏青举报时的愤怒，想起在劳改场里挥汗如雨的孤独的日夜……如今，竟然因为这双手的技术，能回京城了？
\"还愣着干啥？\"管教不耐烦地催他，\"赶紧收拾，车在门口等着呢！\"
易中海猛地回过神，低头看了看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这双手曾让他受到厂里的尊重，也曾让贪墨犯错，现在，又要靠这双手给自己挣一条活路了。他没多说什么，默默地卷起铺盖，把那套磨得发亮的钳工工具仔细包好，跟着管教走出了关押他近三年的监舍。
卡车驶离劳改场时，易中海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灰蒙蒙的建筑，风沙吹得他眼睛生疼。
他不知道这次借调是福是祸，也不知道回到京城后会面对什么，但他心里清楚，只要能离开这里，能重新摸上那些精密的机床部件，就有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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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四合院，后院刘家门口，刘光天抡着斧头劈柴，胳膊上的旧伤随着动作牵扯得生疼。
突然听见苏青轻喊他名字，斧头差点脱手，下意识地往家里看了看——他爸刘海中刚因为光齐跑路的事儿迁怒于他，这会儿看到他不干活跟人说话，保不准又要挨揍。
\"苏、苏科长…\"光天搓着满是柴屑的手，他还偷瞄着自家屋门，生怕刘海中突然出来。
苏青往许大茂家的墙根走了两步，扬了扬手里用油布包着的书，示意他跟上：\"光天，过来，跟你说个事儿。\"
光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跟过去。
墙角阴影里，苏青把书往他怀里一塞：\"想不想进轧钢厂当工人？\"
光天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恐瞬间被光亮取代。他见过工人下班时揣着搪瓷缸子的神气，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苏科长……我、我能行吗？\"他声音发颤，手指却紧紧攥住了油布。
\"行不行的得看你自己。\"苏青指了指书，\"这是电工教材，跟阎解成学的一样。你白天在家偷偷学，把里面的公式、线路图全背下来，不懂就死记硬背——能吃这苦吗？\"
\"能！\"光天几乎是喊出来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比我爸拿皮带抽我好受多了！\"他今年十七，初中毕业就跟着家里干活，巴掌和扫帚是家常便饭，进厂当工人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活路。
苏青看着他胳膊上渗出的血痕，叹了口气：\"你好好学，三个月后我带你去见老郑师傅。成了工人，你爸再打你，你就去厂里工会告他——影响生产可是大事，工会能治他。\"
光天捏着教材的手直发抖，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苏哥……您为啥帮我？以前我爸打我，你都没……\"
\"傻小子，\"苏青拍了拍他肩膀，\"爸打儿子，旁人不好硬劝，劝了他更要拿你撒气。帮你是看你可怜，而且我就是给你个机会，阎解成我都给了，加你一个也不费啥事儿。\"
光天喉咙里哽了一下，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苏哥！我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了！只要您一句话，我啥都敢干！\"
\"起来起来，\"苏青赶紧把他拽起来，\"好好学本事，别学你爸那套。\"他看着光天揣着教材跑回屋的背影，那孩子把书藏在棉袄最里层，像护着命根子。
刘光天溜回屋时，刘海中正蹲在灶台边抽烟，见他进来，眼一瞪：\"死哪儿去了？柴劈完了？”
\"劈…劈完了。\"光天缩着脖子往里屋走，一进屋，手悄悄把教材塞进炕席下的破洞——那是他藏弹弓和玻璃球的地方。
\"劈柴干完了，就去挑水！\"刘海中把烟锅往桌上磕，对里屋的光天呵斥。
光天心里一紧，\"我现在就去！\"放好教材，才装作畏缩的样子去厨房拿水桶，去中院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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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父母睡熟后，他摸黑掏出教材，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啃。那些欧姆定律，接触器原理像天书一样难懂，但他记得苏青说的死记硬背，把公式抄在纸片上，塞在袖筒里，趁白天干活间隙偷偷背。
几天后的夜里，他正趴在炕沿上画线路图，光福迷迷糊糊醒了，揉着眼睛问：\"哥，你在干啥？\"
\"学本事。\"光天头也不抬，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响，\"以后哥进了厂，爸就敢再打咱们了。\"
光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睡着了。光天看着弟弟脸上未消的指印，咬了咬牙，把教材翻到下一页。炕那头，刘海中震天的呼噜声传来，像一把钝刀，割在他拼命想要挣脱的牢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