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炼钢炉的余热，将轧钢厂的烟囱染成金红色。
苏青站在放映室门口，看着许大茂踮脚调整放映机镜头，突然想起一个月前这里还堆满旧胶片箱。\"大茂，\"他敲了敲门框，\"王局长十分钟后到，把灯调暗点。\"
许大茂手一抖，差点碰掉镜头盖：\"苏科长，您说王局真能看上咱们拍的片子？\"
\"放心，\"苏青拍了拍他肩膀，\"你爸画的分镜比专业导演还细。\"他转头望向窗外，杨厂长正陪着王局长穿过厂区，两人的中山装风纪扣严丝合缝。
放映室里，许富贵正在给胶片上油，听见动静立刻起身。王局长进门时，他啪地立正，仿佛回到1948年的长春电影制片厂。\"王局，\"他声音发颤，\"样片已经准备好了。\"
\"好！\"王局长搓着手坐下，\"老杨，我可是把工业部的放映车都开来了，今儿要是片子好，咱拿到拷贝直接给上面领导看看！\"
胶片转动的声音像极了心跳。第一个镜头是高炉全景，阳光从烟囱缝隙里漏进来。苏青听见王局长轻轻\"嗯\"了一声，知道这仰拍角度算用对了。
\"看这个！\"杨厂长指着银幕。画面切换到傻柱在食堂挥勺，锅里的红烧肉油光锃亮，旁边的黑板报写着\"节约粮食光荣\"。王局长突然笑了：\"这厨子不错，镜头也好把红烧肉油光色泽拍出来了，我看了都有点想吃！\"
苏青悄悄看了眼傻柱，这小子正攥着衣角傻笑，耳朵根红得像个姑娘。他想着要不问问媳妇张秀兰看看以前纺织厂有没有合适的人介绍下。
下一个镜头是技术革新小组，李师傅的断指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王局长的笑容渐渐凝固，身子往前倾了倾。
当工人在党旗下宣誓的画面出现时，许富贵特意加的叠化镜头——炼钢的手与握摄影机的手重合——王局长猛地起身，掌声震得放映室的灰尘直往下掉。\"好！\"他大声说，\"这才是工人阶级的脊梁！老许，你当年在长春没白学！\"
许富贵眼眶通红，想说什么却梗住了。王局长转头看向苏青：\"小苏，剧本写得也扎实，把技术革新和阶级觉悟都融进去了。\"他突然一拍大腿，\"我看咱们工业部就该成立个电影科，专门拍工人自己的故事！\"
杨厂长立刻接话：\"王局要是点头，咱们厂愿意打前站！\"
\"打什么前站？\"王局长笑道，\"这纪录片就是投名状！老许，\"他握住许富贵的手，\"等上面领导点头，以后你就是工业部电影科的技术骨干！大茂这小子......\"他看了眼正在专注换胶片的许大茂，\"好好跟你爸学，别辜负了你爸的拍摄技术。\"
许大茂猛地回头，手里的胶片差点扯断。苏青注意到他眼里有光。放映结束后，王局长非要和剧组人员合影，他站在中间，左边是许富贵，右边是苏青，身后是傻柱举着的场记板。
\"小苏，\"王局长低声说，\"我听老杨说你在厂里搞了个工人文化角？\"
苏青一愣，想起厂里有板报专栏：\"瞎折腾，让工人们下班后写写心得......\"
\"这不是瞎折腾！\"王局长打断他，\"工人不仅要炼钢，还要炼脑！你回头整理个材料，我要在工业部下属国营厂推广起来！\"
\"对了，还有拷贝的事，我差点忘了。\"王局长临走前拍着苏青的肩膀，\"我已经跟京影厂打过招呼了，你明天就带胶片去。\"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介绍信，封口处盖着工业部鲜红的公章，\"就说我要赶在国庆前让首长们看到咱们工人的精气神！\"
苏青接过信，指尖触到纸上凹凸的钢印，突然想起许富贵说过的\"胶片是工人的眼睛\"。一旁的许大茂闻言，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苏科长，我跟我爸去行吗？我懂机器......\"
\"你啊，\"苏青挑眉，\"先把场记表整理清楚。\"他转向许富贵，\"许师傅，拷贝时得麻烦您盯着点，别让胶片受潮。\"
\"放心！\"许富贵立刻保证说：\"当年在长春，我守着胶片库三天三夜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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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青带着许家父子挤上电车。许大茂怀里抱着铁皮胶片箱，像抱着初生的婴儿，惹得同车的老太太们直嘀咕：\"这小伙子咋比新姑爷还紧张？\"
京影厂的拷贝车间里，机器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许富贵戴着白手套守在拷贝机旁，眼睛死死盯着转动的胶片，比给亲儿子娶媳妇还认真。\"慢着！\"他突然喊停，\"这格光号不对，重曝！\"
技术员皱眉：\"许师傅，这已经是第三版了......\"
\"第三版咋了？\"许富贵掏出分镜本，\"你看这炼钢炉的火，就得是砖红色，偏橙就成了炼铁厂！\"
苏青看着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悄悄在本子上记录：\"拷贝进度三成，许师傅要求严苛，预计延期两日。\"刚写完，就见许大茂举着清洁布冲过来：\"苏科长，我爸说您懂构图，快来看看这组工人宣誓的镜头！\"
\"你爸更专业，拷贝的事你让你爸决定，我这还要见见汪厂长，感谢汪厂长对咱们工作上的支持。\"苏青特意加了音。他余光视线已经看到站在拷贝间门口的汪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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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扬手里夹着根未点燃的香烟，目光死死盯着银幕上的炼钢炉。苏青注意到他的中山装袖口磨得发白，这是个真正泡在片场的实干派。
\"汪厂长，\"苏青上前半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感谢您亲自指导拷贝工作。还有您对我们轧钢厂工作上的帮助。\"
汪扬侧头，上下打量着苏青：\"你是轧钢厂的苏青？\"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场记单，\"剧本是你写的？\"
\"是我。\"苏青注意到汪扬指尖的场记单画满红笔批注，\"汪厂长对工人戏的光影处理，让我想起您在《钢铁战士》里用的侧逆光手法。\"
汪扬的眉毛微微一动，终于点燃了香烟：\"你看过《钢铁战士》？\"
\"何止看过，\"苏青轻笑，他在来之前就做了功课，\"我在厂里组织过三次观影会，工人们都说，张平同志饰演的张志坚就像咱们车间的老师傅，硬气！\"
这话半真半假。作为扎根车间的宣传干事，苏青确实带着工友们反复观摩过这部北影厂1950年的代表作。银幕上战士张志坚面对敌人酷刑不屈的形象，早已成为工人们心中的精神图腾。
\"年轻人，\"汪扬突然说，\"跟我来。\"
拷贝车间的隔音室里，汪扬关上灯，重新放映炼钢炉的片段。\"看这里，\"他用教鞭指着银幕，\"工人挥汗的特写，你用了广角镜头，为什么？\"
\"为了让汗珠显得更大，\"苏青直视着光影变幻的银幕，\"就像您在《龙须沟》里，用特写镜头展现程疯子的手——那是劳动者的勋章。\"
汪扬转头看他，教鞭在掌心敲了三下：\"你倒是不像普通的宣传干部。\"
\"我是锻造车间出身，\"苏青指了指袖口的补丁撒谎面不改色，\"在轧钢厂打过三年铁。\"他从兜里掏出笔记本，\"汪厂长，我想请教您，如何让纪录片更有故事性？比如傻柱做饭这段，是否可以加入他给妹妹攒学费的同期声？\"
\"同期声？\"汪扬的眼睛亮了，\"这个想法好！\"他突然起身，在拷贝机旁来回踱步，\"声音是画面的灵魂，当年我要是在《民主青年进行曲》里......\"
两人一聊就是两个小时，从分镜设计到同期录音，从工人演员的挑选到胶片保存的湿度控制。许富贵站在门口几次想插话，都被苏青用眼神止住。直到夕阳染红了拷贝机的金属外壳，汪扬才突然意识到时间：\"耽误你吃晚饭了！\"
\"能跟您学本事，比吃饭重要。\"苏青放下笔记本，\"汪厂长，我是轧钢厂宣传科工作，以后若有电影方面的需求，您安排个人到轧钢厂通知我，我随叫随到。\"
汪扬瞥见笔记本里夹着的《电影导演基础》——书页间还夹着《钢铁战士》的分镜草图。\"年轻人，\"他拍了拍苏青肩膀，\"以后京影厂的工人题材电影，咱们可以多交流。\"
离开京影厂时，许大茂抱着胶片箱蹦蹦跳跳：\"苏科长，您跟汪厂长咋聊那么久？\"
\"因为我们都知道，\"苏青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工人的故事，值得用最好的胶片来记录。\"他摸了摸口袋里汪扬送的电影票——明天北影厂的内部放映会，片名是《平原游击队》才拍好不久，苏青记得这片子到明年才公映。
当晚，四合院的葡萄架下，张秀兰看着苏青磨破的袖口，心疼地说：\"跟厂长们打交道，咋还把自己弄这么狼狈？\"
\"我这可不是狼狈，叫诚意，\"苏青眼睛带着精明轻笑，\"汪厂长看见我袖口的补丁，才肯跟我聊真东西。\"他转头望向许家窗口，那里正透出许大茂整理场记单的煤油灯光，\"再说了，人脉不是攀来的，是用本事换的。\"
张秀兰似懂非懂，却还是点点头，把热好的红烧肉端上桌。远处，轧钢厂的夜班哨声响起，苏青突然想起汪扬说的话：\"好电影就像好钢，得经过千锤百炼。\"
三天后，当最后一盒拷贝胶片封装完毕，许富贵的白手套已经变成灰手套。京影厂的老师傅们围着他感叹：\"多少年没见过这么轴的放映员了！\"许大茂听了，腰杆挺得比厂门口的国旗杆还直。
返厂的电车上，许大茂突然问：\"苏科长，要是首长们喜欢这片子，真能在全国工厂放？\"
\"咋不能？\"苏青望着窗外飞掠的杨树，\"王局长说了，要是反响好，还要成立电影科呢......\"
\"那......\"许大茂攥紧胶片箱，\"我能不能拍......\"
\"能！\"苏青打断他，\"你现在得把每场戏的光线变化都记下来，将来都是你的本事。\"
许大茂狠狠点头，掏出小本本记了两行，突然又抬头：\"苏科长，您说傻柱要是知道自己上了大银幕，得啥样？\"
\"得把食堂的锅敲漏。\"苏青轻笑，想起傻柱得知自己入镜时抓耳挠腮的模样。
许大茂突然凑上来，塞给苏青包水果糖：\"苏科长，这是我偷偷藏的......谢谢！\"
苏青挑眉接过糖果，后拍拍他肩膀：\"谢我什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喊苏哥就行！别老科长科长的喊了。\"
\"谢苏...苏哥您...没把我写进《投机倒把必翻车》。\"许大茂难为情的挠着头转头透着车窗看路上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