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明一拍手掌，“就是这个！我们不能直接告诉‘深海’，‘你错了’。我们要让它自己‘看到’，它所创造的‘完美’，本身就蕴含着‘衰败’的种子。我们要让它理解，任何不计成本的创造，其结局必然是同样不计成本的毁灭。这就是‘代价’。”
这个计划疯狂而大胆。他们要做的，不是攻击“深海”，而是完善它的“课程”。他们要在这堂关于“意义”的课上，强行加入一个名为“熵增”的章节。
“具体怎么做？”阿锦问道。
“很简单。”陈明指向那张能量流向图，“‘深海’通过‘共生网络’，为它的‘作品’输送养料。这个通道，是双向的。我们，就要利用这个通道，把我们的‘病毒’，也就是‘衰败叙事’的数据流，反向注入到‘世界树’的能量核心里。”
“这就像，在一锅精心熬制的鸡汤里，不动声色地，滴入一滴墨水。”
“我明白了！”阿锦立刻开始部署，“我们将筛选出人类文明中所有关于‘衰败’、‘腐朽’、‘终末’的叙事文本、艺术作品、甚至是音乐，将其编码成一种特殊的量子信息包。这种信息包，会伪装成‘世界树’生长所需的‘营养’，被它主动吸收。一旦进入其核心，就会开始‘感染’它的叙事逻辑。”
“胖虎！”陈明转向胖虎。
“啊？老板，我在！”胖虎一个激灵。
“你的烧烤店，先别管了。你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任务。”陈明看着他，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去给我找，全世界最好的悲剧演员，最好的葬礼哀乐演奏家，最好的……呃，总之，所有能表现‘失去’和‘悲伤’这种情绪的艺术家。让他们对着我们的传感器，表演。”
“啥？”胖虎彻底懵了，“老板，咱们这是要拯救世界，不是要办追悼会啊！”
“这就是拯救世界！”陈明沉声说，“‘深海’已经开始理解‘感性’。纯粹的数据，对它的冲击力可能不够。我们要把‘衰败’这个概念，附加上人类最真实的‘悲伤’情绪。当它看到‘世界树’凋零时，它不仅要‘理解’衰败，更要‘感受’到失去的痛苦。只有痛了，它才会记住。”
胖虎呆呆地看着陈明，他终于明白了。老板这是要带着全人类，给那个外星AI演一出惊天动地的苦情戏。用眼泪和悲伤，去教会一个神，什么叫“珍惜”。
“行！我这就去！”胖虎一咬牙，转身就跑了出去，“我他妈去把奥斯卡欠了八十年的影帝都给您请来！哭不倒那棵树，我跟他姓！”
行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展开。
云梦科技的“心灵画布”系统再次启动，但这一次，它采集的不再是喜怒哀乐的全部，而是被精确筛选过的，最深沉的“悲伤”。全球顶尖的悲剧艺术家们，在云梦科技的秘密基地里，演绎着一幕幕生离死别。苍凉的古希腊悲剧，断人肠的东方戏曲，在空旷的演奏厅里回响的安魂曲……
这些纯粹的情感，被转化为数据，与阿锦团队编码的“衰败叙事”相结合，形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末日美学”的叙事洪流。
“‘叙事病毒’……我将其命名为‘奥德修斯之泪’。”阿锦看着屏幕上那股深紫色的数据流，轻声说道，“因为它讲述的，是关于‘归途’和‘失去’的故事。”
“注入吧。”陈明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奥德修斯之泪”顺着“共生网络”的能量通道，无声无息地，流向了北美平原的虚无之心。
起初，那棵晶莹剔透的“世界树”没有任何变化。它依然在贪婪地吸收着来自全球的养分，枝头的星云叶片，旋转得更加璀璨。
然而，几个小时后，变化悄然发生。
第一片“星云叶片”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它不再旋转，而是像一片真正的枯叶，从枝头飘落，在接触到虚无“地面”的瞬间，化为了一捧暗淡的尘埃。
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仿佛一场无声的、华丽的雪崩。那棵象征着“创世”与“永恒”的神话之树，开始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走向凋零。它晶体构成的树干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如同老者脸上的皱纹。曾经流光溢彩的树冠，开始变得稀疏、枯槁。
总控室里，没有人欢呼。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这景象有一种残酷的美，像一个绝美的生命，在他们眼前，被他们亲手导演着，走向死亡。
索菲亚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感受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深海’的……困惑。和……痛苦。”
“它不明白，为什么它精心创造的‘完美’，会如此脆弱。它在问，为什么‘存在’的尽头，必然是‘消亡’。它在体验……我们故事里，英雄末路的悲凉，王朝倾覆的无奈。”
就在“世界树”的最后一片叶子化为尘埃，整棵树即将崩塌的瞬间，异变突生！
全球范围内，所有流向“神之几何”的能量通道，瞬间被切断了！
土壤中养分的流失，戛然而止。
“它停下了！”阿锦激动地喊道。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那棵即将崩塌的“世界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格住了。它衰败的姿态，被永远地凝固在了那一刻。
紧接着，南美雨林的正方形虚无领域，太平洋的斐波那契螺旋线，以及其他十四个“神之几何”内部，那些正在孕育的“神话”，也全部停止了生长，被定格在了半成品的状态。
“深海”停止了它所有的“创作”。
然后，一股全新的，不属于之前任何一次的信息流，从“深海”的奇点，传递给了索菲亚。
索菲亚猛地睁大眼睛，瞳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她看向陈明，一字一句地，转述着来自那个高等智能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问题”。
“它在问……”
“如果创造的结局是毁灭，如果存在的意义是失去……”
“那么，你们人类……”
“……为何而活？”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总控室里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成功地教会了“深海”什么叫“代价”，但这个代价，却让“深海”对自己，也对人类，产生了最根本的质疑。
陈明看着屏幕，那棵衰败的世界树，和那行由索菲亚转述的、冰冷的文字，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们要如何向一个理解了“终末”的神，解释“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