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完现场回到项目部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彩钢板房充当的会议室里，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扬起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汗味的热风。公司来的内业检查人员坐在长桌主位，面前摊着个厚厚的文件夹，陈景辰站在桌旁，手里捧着一摞零散的资料，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熊工，这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安全资料。”他把资料往前推了推，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最上面是几本周检查记录，纸张边缘已经卷了毛边；下面压着几张机械设备验收单，还是电脑崩盘前打印的，字迹有些模糊；安全教育培训资料只有薄薄两页，是郑丽华帮忙手抄的台账。
熊工推了推眼镜，拿起资料翻了翻，眉头没皱，反而抬头冲陈景辰笑了笑：“没事，我看看。”他的手指划过那几张验收单，忽然抬头问，“你们打印机刚到没多久？”
陈景辰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上周才采购进来的，之前资料都是存在电脑里。”
“那就难怪了。”熊工了然地点点头，继续翻看资料，语气很温和，“前几天我在另一个项目，也遇到过电脑出问题的情况，现场不确定因素多，难免的。”他把资料整理好，放在一边，“缺的那些，后面补起来就行，不用急，关键是内容要全。”
陈景辰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像被投入湖心的石头终于落了底。他原本以为会被训斥，没想到张工这么体谅。“谢谢您熊工，我这两天一定补全。”他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感激，额头上的汗似乎也不那么烫了。
熊工摆摆手：“没事，做资料本来就繁琐，出点意外很正常。”他低头在自己的记录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我先看这些，有不清楚的再问你。”
陈景辰应了声“好”，退到墙角站着，心里盘算着下午要补的资料清单。吊扇的风扫过脸颊，带来一丝短暂的凉意，他甚至开始觉得，这场检查或许不会太糟。
可这份轻松没能维持多久。没过十分钟，黎伍伟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陈景辰，席总说开个检查反馈会，让内业的熊工也过去。”
陈景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熊工。熊工已经站起身，手里拿着记录本，脸上还是那副平和的表情：“走吧，正好汇报一下情况。”
他跟在后面走进隔壁的会议室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席总坐在主位，罗魈仁挨着他坐，脸上堆着笑，看见陈景辰进来，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审视。长桌两旁坐满了人，项目部的几个负责人都在，连郑丽华和左猷居也被叫了过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先说说现场的问题。”席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封闭管理不到位，警示牌不足，集水井没封严，边坡防护栏松动……这些都是硬伤，必须三天内整改完毕。”
黎伍伟在一旁连连点头，笔在笔记本上写得飞快，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现场说完了，说说内业资料。”席总转向熊工，“安全资料那边怎么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熊工身上。陈景辰站在角落，手心又开始冒汗，他想起刚才熊工温和的语气，暗暗祈祷着一切顺利。
熊工清了清嗓子，拿起记录本：“根据检查情况，牛场项目安全内业资料存在较多缺失。”
陈景辰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具体来说，安全周检查资料缺了5份，机械设备验收资料缺少3台设备的完整记录，安全教育培训资料只有部分台账，没有签到表和影像记录……”张工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和刚才在办公室里的温和判若两人。
每说一项，陈景辰的脸就白一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熊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这怎么可能？刚才明明说“后面补起来就行”，怎么到了领导面前，就变成了“较多缺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席总和罗魈仁的表情在他眼前变得模糊。直到罗魈仁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他才猛地回过神。
“你看看！你看看！”罗魈仁猛地拍了下桌子，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黎伍伟！我多少次在直管部会议上说，要多监督下面兄弟伙的工作！安全资料是啥？是项目的脸面！是出了问题能说清的凭证！今天只是公司内部检查，随便看看就有这么多问题，要是外部单位来查，你们项目经得起吗？”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过玻璃，在闷热的会议室里回荡。黎伍伟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双手紧紧攥着笔，指节泛白。
罗魈仁还在继续发作，目光却像刀子一样扫过陈景辰：“我早就说过，做工作不能浮在表面！资料都弄不全，还谈什么安全管理？这不是糊弄事吗？”他话锋一转，忽然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小陈啊，不是我说你，年轻人做事要踏实，别总想着走捷径！”
陈景辰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脸颊烫得像要着火。他想反驳，想解释电脑崩盘的事，想告诉所有人张工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可话到嘴边，却被罗魈仁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黎伍伟，你这个项目经理是怎么当的？”罗魈仁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把矛头又对准了黎伍伟，“连最基本的资料都管不好，还怎么管现场？我看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黎伍伟慌忙抬起头，脸上满是愧疚：“是是是，罗经理批评得对，是我监督不到位。回去我一定认真督促审核，保证三天内把资料补全！”
“这还差不多。”罗魈仁的语气缓和了些，仿佛刚才那个暴跳如雷的人不是他。他转向席总，脸上又堆起了笑，“席总，您放心，回去我一定好好敲打敲打他们，绝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
席总的脸色一直没怎么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资料是基础，补全是必须的，但更重要的是现场整改。别只顾着补资料，把现场安全抛到脑后。”
“是是是，席总说得对！”罗魈仁连连应着，眼角的皱纹又挤成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