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雄的夜带着雨后的湿冷，街心花园的路灯却把空气烘得暖融融的。烧烤摊的铁皮棚下，炭火“噼啪”地燃着，把羊肉串、鸡翅的油脂烤得滋滋作响，混着孜然和辣椒的香气，在晚风里漫开来，勾得人胃里直冒馋虫。
陈景辰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外面湿漉漉的石板路，路灯的光洒在上面，像铺了层碎银。他提前给杨博文打了电话，说施清研来了，约着一起吃顿烧烤——杨博文是九直管的安全员，比施清研早来半年，人踏实，陈景辰想着，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
“来了。”陈景辰看见施清研和杨博文一起走进来，赶紧起身招呼。施清研换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头发也吹干了，蓬松地搭在肩上，脸色比下午在项目部时好看了些，只是眼底的疲惫还没散去。杨博文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瓶果汁。
“刚去超市买的，常温的，天冷喝凉的不舒服。”杨博文把果汁放在桌上，憨厚地笑了笑，“清研，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
施清研点点头，坐下时往炭火边凑了凑，双手在暖烘烘的气流上轻轻搓着：“还是这里暖和，项目部的办公室跟冰窖似的。”
“炭火最养人。”陈景辰笑着喊老板，“来二十串羊肉串，五串鸡翅，多放辣；再来个烤茄子，加蒜蓉；对了，清研爱吃的烤韭菜，来十串。”他记得施清研以前总说，烧烤摊的韭菜烤得焦香，比食堂的炒青菜好吃十倍。
施清研抬眼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暖意：“你还记得。”
“能忘吗？”陈景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上次在镇雄加班，你非得拉着我来吃烧烤，说‘安全人也得有烟火气’，结果吃了三串韭菜就被辣得直喝水。”
“那是老板放多了辣椒！”施清研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再说了，后来是谁抢了我半串鸡翅的？”
“那不是怕你吃多了上火嘛。”陈景辰也笑了，烧烤摊的烟火气混着两人的拌嘴，把下午那点沉重的气氛冲散了不少。杨博文坐在旁边，看着他们斗嘴，也跟着笑，手里的果汁瓶转来转去，像个看热闹的孩子。
老板把烤好的羊肉串端上来，油光锃亮的，撒着红亮亮的辣椒面，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陈景辰拿起两串递给施清研，又给杨博文递了一串，自己才咬了一大口，滚烫的肉汁在嘴里爆开，辣得他吸了口气，却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施清研，来。”陈景辰放下羊肉串，端起面前的茶杯，里面是刚泡好的菊花茶，热气袅袅地往上冒，“咱们以茶代酒，希望你在这边顺顺利利。”
他的目光落在施清研脸上，语气认真得不像在烧烤摊：“虽然这件事对你有所打击，不过，不要怕，你还有我们呢。往后，遇到啥事，大家一起面对，你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施清研看着他手里的茶杯，又看了看旁边的杨博文——他也赶紧端起杯子，眼里满是真诚。炭火的光在他们脸上跳动，映得每个人的眼眶都暖暖的。她沉默了几秒，伸手拿起自己的茶杯，杯沿碰上去时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谢谢你们。”她的声音有点哑，却带着股韧劲，“管它三七二十一，反正已成定局的事情改变不了。”她咬了口羊肉串，辣得吸了口气，眼神却亮了起来，“既然改变不了，那就选择去适应；如果还是适应不了，就另谋出路。毕竟，在这一条路上，我不会轻易认输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格外用力，像是在对自己宣誓，又像是在对那些不公的现实宣战。陈景辰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下午在项目部没见过的光，像被炭火点燃的火星，虽小，却带着燎原的势头。
“这就对了！”陈景辰猛地一拍桌子，引得旁边桌的人看过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咱们不能对他们服软，咱们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他想起三直管的王经理，想起那个嚣张的班组老板，语气里带着股狠劲：“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如果你要逼我，那就算是我们遍体鳞伤，也不能让他们好过。反正，咱们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嘛。”
施清研被他逗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哪有你这么说的，跟要去打架似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理。”杨博文难得插了句话，手里的羊肉串转了个圈，“九直管是乱，但也不是没规矩。那些想糊弄事的班组，就怕认真的人。清研，你放心，往后他们要是敢为难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说起自己刚来时的事：“有个班组总爱偷工减料，我查了三次，他们跟我耍横，说‘你一个新来的懂啥’。后来我直接把照片拍到总公司安全群里，他们才乖乖整改。有时候，就得拿出点硬气来。”
施清研听得认真，点了点头：“我知道，安全这活儿，软了不行。以前在滇东北医疗中心，有个老工人总说‘我干了三十年，不用你教’，后来我陪着他爬了三次脚手架，指出他操作里的五个隐患，他现在见了我，老远就喊‘施工，你看我这操作规范不’。”
“这就对了！”陈景辰给她续了杯茶，“用专业说话，比啥都管用。你业务能力那么强，九直管那些歪门邪道，未必能难住你。”
老板端来烤韭菜，翠绿的叶子上沾着焦香的炭火气。施清研拿起一串，慢慢咬着，忽然说：“其实我来之前，怕得很。”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炭火的噼啪声盖过：“我怕九直管真像你们说的那么乱，怕自己撑不下去，怕……怕辜负了自己这些年的坚持。”
她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叶，一片一片沉在杯底：“收到调令那天，我躲在宿舍哭了半天，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明明是为了项目好，最后却像个犯错的孩子被发配。”
陈景辰的心揪了一下，想说点安慰的话，却被杨博文抢了先：“谁刚来时不怕啊？我来的第一个月，天天失眠，怕自己干不好，怕对不起师傅的托付。”他挠了挠头，笑得有点憨，“后来我想通了，怕没用，不如踏踏实实做事。清研，你比我厉害多了，你肯定能行。”
“是啊，施清研，你还有我们呢。”陈景辰接过话头，语气坚定，“这个直管部，杨博文来得比你早，熟门熟路；我虽然在巧家，但离得近，开车也就三个小时。等往后工作上有需要的，你尽管开口，别跟我们客气。”
施清研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却没掉眼泪。她拿起茶杯，对着陈景辰和杨博文举了举：“谢谢你们。说实话，来之前我心里堵得慌，觉得天塌下来了似的。现在跟你们坐在这里，吃着烧烤，听你们说这些，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炭火“噼啪”地响着，把她的脸映得格外亮。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九直管乱，我就一点点理；班组横，我就用规范说话；领导要是还像三直管那样糊涂，我就找更高层反映。反正，我施清研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的。”
“这才是我们认识的施清研！”陈景辰笑着举起茶杯，“来来来，为我们的友情干杯！也为清研的新开始干杯！”
“干杯！”杨博文赶紧举起杯子，三只茶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盖过了炭火的噼啪，盖过了远处的车鸣，在小小的烧烤棚里久久回荡。
茶水入喉，带着点菊花的清苦，却又回甘悠长。施清研喝着茶，看着对面两个真诚的笑脸，忽然觉得心里那点委屈和不安，像被这热茶烫化了，顺着喉咙滑下去，变成了一股暖暖的力量。
她知道，这杯茶里，有太多说不出的苦楚——是她被迫离开的不甘，是陈景辰替她不平的愤懑，是杨博文感同身受的惋惜。可更多的，是藏在苦楚底下的劲儿——是不认输的执拗，是朋友间的扶持，是对未来的那点不肯熄灭的盼头。
喝完这杯茶，她就要正式走进九直管的风雨里了。前路或许依旧坎坷，或许还有更多的不公在等着她，但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烧烤摊的烟火还在升腾，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三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剪影。外面的夜依旧冷，可这小小的棚子里，却因为这杯茶、这几句心里话，暖得像春天。
施清研拿起一串烤韭菜，大口咬下去，辣得眯起了眼，嘴角却扬得高高的。她知道，新的人生开始了，带着烟火气，带着朋友的牵挂，也带着自己骨子里那点不肯低头的认真。
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