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青杨林的叶尖凝成水晶,坠落时砸在青石上,惊起几只跳蛛。它们顺着树干逃窜,细腿划过树皮的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我踩着沾露的苔藓往林深处走,靴底碾过枯枝的脆响里,混着前方传来的呼喝声——那是科林他们在练新招式。阳光刚爬上树梢,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
空地中央的木桩上,科林正举着橡木盾格挡基兰的木剑。盾面被劈得“咚咚”响,边缘的裂痕又深了些,木刺顺着力道翘起,可他的站姿稳如磐石,左脚在前踏成弓步,右臂肌肉贲张,将盾沿压得极低,恰好护住小腹。“再快些!”我扬声喊道,手里的藤条往他膝弯抽了抽,“敌人不会等你站稳!真正的对手可不会给你调整姿势的时间,他们只会趁你重心不稳时扑上来!”
科林闷哼一声,膝盖微沉卸去力道,借着基兰收剑的空当,盾沿突然上扬,“啪”地撞在基兰手腕上。木剑脱手的瞬间,科林已扑上前用盾侧压住他的肩,动作比三日前快了近两拍。他额角的汗珠滚落在盾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不错。”我点头,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莉齐,“但别忘了,防守的同时也要留意队友的位置,别光顾着自己。”
莉齐正在练习“绕桩刺”,十根削尖的木杆在地上插成圆圈,间距不足两尺,像片迷你的荆棘丛。她握着鲸鱼骨匕首,身影在桩间穿梭,裙摆扫过草叶的轻响几乎听不见。昨日她还会被木杆绊住脚踝,此刻却能借着转身的惯性,让匕首擦着桩身滑过,在虚拟的“敌人”肋下留道残影。晨光落在她侧脸,绒毛看得一清二楚,鼻尖沾着点泥土,是刚才绊倒时蹭上的。“注意呼吸!”我提醒道,“刺出时呼气,收势时吸气,别让气息乱了步法。你看,刚才转身时气没沉住,脚步就慢了半分。”
莉齐立刻调整节奏,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时,匕首精准刺入想象中“敌人”的咽喉,动作干净利落。她额角的汗珠坠在睫毛上,却顾不上去擦,只盯着下一根木杆的方位——这丫头总说,练到能在桩间闭着眼走三圈,才算真的学会了。我知道,她是想起了上次在码头被偷袭的事,那时她因为慌乱,连匕首都没拔出来。
日头爬到树梢时,我们移到溪边练“听声辨位”。溪水潺潺,映着蓝天白云,像块流动的蓝宝石。我往水里扔了块石头,水花溅起的瞬间,基兰的木剑已指向声源,比昨日提前了半息。“还是慢了。”我捡起块卵石,在手里掂了掂,“莉齐,你来说说,刚才科林的盾为什么会偏半寸?”
莉齐蹲在溪边洗手,闻言直起身,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滴在匕首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因为他只听了翅膀声,没算鸽子飞行的弧度。”她用匕首在泥地上画了道弧线,“鸽子从东往西飞,投石器从北来,声音到的时候,攻击已经偏了。就像上次我们在仓库,听到的脚步声其实是对方故意弄出来的,真正的人从另一边绕过来了。”她的声音比清晨清亮了许多,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总是怯生生的。
基兰突然拍了下大腿:“难怪上次在码头,我总砍不中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家伙!原来不是我反应慢,是没算他下落的角度!”他捡起木剑往树上劈去,剑风扫断三根枯枝,断口整齐,“下次我先算他落脚的地方!看他还怎么躲!”阳光照在他脸上,汗珠闪着光,比刚来时多了几分自信。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织成晃动的网。我们开始练“三人阵”——科林持盾在前,基兰用剑侧攻,莉齐绕后掷出短矛。前两日他们总在转换阵型时出错,科林的盾偶尔会挡住基兰的剑路,莉齐的短矛也常落在科林脚边,惹得科林直皱眉。
可今日,当我扮演的“敌人”冲破第一重防御时,科林突然矮身,盾面擦着地面扫过,给基兰让出攻击角度的同时,恰好护住了莉齐掷矛的空当。基兰的剑顺着这股力道刺出,角度刁钻,而莉齐的短矛“噗”地扎在我身后的树干上,尾端还在颤,比昨天远了足足三步。
“成了!”基兰举着木剑欢呼,科林的盾“哐当”砸在地上,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笑得露出牙床,阳光照在他被晒黑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健康。莉齐跑过去拔矛,手指被矛尾的麻绳勒出红痕,却把木矛往我面前递:“你看,比昨天远了三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傍晚的风带着水汽吹来,我们坐在溪边长石上歇脚。溪水哗啦啦地流着,像在唱着轻快的歌。科林在打磨他的盾,用砂纸蹭掉边缘的毛刺,盾面被他擦得能映出人影。“以前总觉得盾就是用来挡的,”他忽然说,手里的砂纸在盾面上来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现在才知道,还能用来撞、用来绊,甚至能当镜子看敌人的影子。上次你说盾能当武器,我还不信,现在觉得还挺好用的。”
基兰在给木剑涂桐油,棕黄色的油液在剑身上蔓延,剑鞘上的银锚纹章被他擦得发亮:“我以前劈砍只会用蛮力,砍不了几下胳膊就酸了。现在才懂,顺着对方的力道转半圈,能省一半劲,还能出其不意。”他挥剑往空中劈了个弧,剑风比昨日柔和,却更精准,带起的风拂过脸颊,竟有几分凉意。
莉齐把匕首在溪边涮了涮,刃口切开水流,将夕阳的金光劈成两半。“闭着眼走桩的时候,我发现脚比眼睛更可靠。”她赤脚踩在水里,脚趾蜷曲抓住滑腻的卵石,水流没过脚踝,带着细小的沙粒掠过皮肤,“就像科林的盾能感觉到木剑的力道,基兰的剑能顺着风势——原来最厉害的招式,是让自己和手里的家伙变成一回事。昨天我试着闭着眼摸匕首,好像能感觉到它的脾气似的。”
我往火里添了些枯枝,火星子窜起来,映得他们的脸忽明忽暗。三日前,科林还会被基兰的假动作骗得盾位偏移,气得直骂脏话;基兰总嫌莉齐的短矛扔得太近,两人常常拌嘴;莉齐则在绕桩时摔过两次跤,眼眶红红的却不肯哭。可现在,科林的盾能当武器,基兰的剑能借力,莉齐的脚步比猫还轻——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的散兵,而是能互相补位的阵。
“明天练‘夜袭’。”我往火堆里扔了块松木,香气混着水汽漫开来,松木特有的清香在林子里弥漫,“我会在林里挂铃铛,你们要在不碰响铃铛的前提下,摸到我身后。记住,不仅要避开铃铛,还要留意周围的动静,别被‘敌人’发现。”
科林的眼睛亮了,拍着盾面说:“这次我肯定能第一个到!昨天听声辨位我就进步了不少,今晚肯定没问题!”盾面被他拍得“砰砰”响,震得周围的小飞虫都飞散了。
基兰立刻接话:“别吹牛,上次听声辨位,还是我先找到你的!夜袭我可比你熟,小时候我经常半夜出去掏鸟窝,从来没被我爹发现过!”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木剑在身侧轻晃,剑穗扫过草叶带起细碎的响。
莉齐没说话,只是把匕首别回腰间,指尖在卵石上碾了碾,仿佛已在丈量夜路的距离。她低头看着溪水,水面倒映着她的影子,忽明忽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我会小心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月光爬上树梢时,我们往营地走。科林扛着盾走在最前,盾面反射着月光,像面移动的小镜子,照亮了前方的路;基兰的木剑在身侧轻晃,剑穗上的铃铛偶尔发出细碎的响声,打破夜的寂静;莉齐走在最后,脚步轻得能接住落在肩头的夜露,手里攥着块光滑的卵石,那是她从溪边捡的,说能安神。
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分开,像幅流动的阵图。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初遇时,科林只会把盾举得老高,像块笨重的石头;基兰的剑总劈在空处,力道虽大却毫无章法;莉齐握着匕首的手还在发抖,连拔刀都要犹豫半天。
而现在,砺过的刃终于有了锋,磨过的心也生了韧——或许所谓的培训,从来不是教他们怎么赢,而是让他们发现,自己本就有赢的本事。就像科林的盾,不仅能挡,还能攻;基兰的剑,不仅能劈,还能巧;莉齐的匕首,不仅能刺,还能准。
夜风穿过青杨林,带着木盾的桐油香、剑穗的麻线味,还有莉齐匕首上的海盐气,在身后织成张无形的网。明天的夜袭会很难,林子里的铃铛错落有致,稍有不慎就会触发,可我知道,他们眼里的光,比铃铛更亮。那是经过磨砺后,对自己本事的笃定,对彼此的信任,这样的光,足以照亮任何黑暗的夜路。
走在后面,能听到科林在给基兰讲他今天用盾撞开木桩的事,基兰则反驳说自己的剑更快,两人拌嘴的声音里满是活力;莉齐偶尔会插上一两句,说他们都没自己掷矛准,引得两人同时转头反驳她,然后三人又笑作一团。
月光透过枝叶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银辉,仿佛给他们披上了件无形的铠甲。我知道,这夜袭的训练,他们定能完成得很好,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刚来时的样子,他们的眼神里有了光,手里的武器有了魂,彼此的配合有了默契,这就足够了。
林子里的虫鸣渐渐响起来,与他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特别的夜曲。溪水还在流淌,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仿佛都在见证着这三个年轻人的成长。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青草、泥土和松木燃烧后的混合香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他们,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