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旷古未有的国丧。
当今世天子、大宁帝国至高无上的主人赵乾,真的脱下象征九五之尊的龙袍,换上一身最粗糙刺骨的麻衣。
他没有乘坐舒适平稳的皇家专列。
而是效仿古之孝子,一步一步踏着泥泞湿滑的青石古道,自京城徒步百里,亲至青石村。
他来了。
没有皇权天威。
只带着一个学生对师母、一个孙儿对祖奶奶的最纯粹、最沉痛的哀思。
当他那张写满疲惫与悲伤的帝王之脸出现在小小的灵堂前;
当他从哭得肝肠寸断的张氏子孙手中接过孝子麻衣,颤抖着亲手穿上;
当他这位万乘之尊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棺椁前,恭恭敬敬磕下三个代表凡人晚辈之礼的响头时——
整个帝国都安静了。
那群原本打算以祖宗成法、大逆不道为由前来死谏的腐儒们,在这一刻彻底闭上了嘴。
他们忽然读懂了这位铁血帝王那超越时代的大局观。
陛下此举看似违礼,实则在行大礼。
他跪的不是臣妇,是天下之德。
是元圣那开天辟地、再造乾坤的不世之功。
他用自己最高贵的膝盖,告诉天下万民——
功大于天。
葬礼隆重而又哀戚。。
张大山没有再流一滴眼泪。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人群之后。
平静地看着帝王亲扶灵柩。
平静地看着满山遍野自发送葬的白衣百姓。
平静地看着那口薄棺缓缓沉入老槐树下,与这片他奋斗一生的黄土地融为一体。
他知道,她没有走。
她只是累了。
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陪着他。
葬礼之后,青石村祖宅。
那座早已斑驳不堪的旧宅门前跪满了人。
帝王赵乾领着白发苍苍的帝国首辅张小山、帝国财神张石头、工科之王张念祖、理科之魂张文远……
那一个个跺一脚帝国都要抖三抖的超级巨头们,此刻都如同最无助的孩子,跪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
“祖师。”
赵乾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地恳求道。
“祖奶奶既已仙逝。”
“这青石村太过冷清,也太过简陋。”
“孙儿斗胆恳请祖师!”
“移驾新京神都!”
“朕早已在中央公园之畔,为您与祖奶奶备下万世不易的皇家别院!”
“让孙儿与天下万民!”
“能在您膝下!”
“尽最后的……”
“孝道!”
“是啊,爹!”
白发苍苍的帝国首辅张小山亦老泪纵横!
“京城医疗条件毕竟是天下最好的!丫丫与她那帮弟子们也都在那里!”
“您如今年事已高……”
“您就跟我们回去吧!我等也好日夜侍奉啊!”
张石头、张念祖、张开山……
那一个个平日里威风八面、权倾朝野的张家二三四代精英们,此刻都放下了所有骄傲与权柄,磕头如捣蒜。
他们是真的怕了。
怕这位家族乃至帝国唯一的定海神针再有任何闪失!
偌大的祖宅之前,只剩下一片沉痛的恳求与哀嚎。
然而,摇椅之上,那个仿佛早已风化成石的老人,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那浑浊的老眼望向后山之上那座刚刚立起的新坟,眼中是无尽温柔。
“孩子们。”
他那苍老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这天下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老不死的去操心了。”
“你们每一个都做得很好。”
“比我当年做得还要好。”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早已斑驳不堪的祖宅门前。
他轻轻抚摸着那根见证了他穿越而来七十余载风雨的旧门框。
那上面甚至还刻着铁牛、石头、小山们儿时量身高的歪歪扭扭的刻痕。
“朕的家。”
“在这。”
“朕的根,在这。”
“你们的祖奶奶,也在这。”
他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她胆子小,怕黑。”
“我得在这。”
“陪着她。”
一番话轻飘飘的,却又重于泰山。
瞬间击垮了赵乾与张小山等人心中最后一道幻想。
他们知道,圣意已决,无人可改。
帝王与子孙们最终还是走了。
带着无尽哀思、牵挂与担忧,返回属于他们的战场。
偌大的青石村祖宅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一个老人,与一个孤坟。
张大山变了。
他不再巡视试验田。
那玩意儿早有格物大学的博士们抢着干了。
他也不再关心格物工坊。
那里面造的东西,他早就看不懂了。
他每日唯一的活动,便是搬着那张王氏生前最爱的摇椅,坐在旧宅门前。
从日出坐到日落。
静看云卷云舒。
那是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孤独。
却又是他自己最享受的宁静。
他时而会抬起头,望向后山老槐树的方向,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老婆子。”
“今天天气不错。”
“没下雨。”
“山下那群小兔崽子又在实验那什么新式的蒸汽炮了。”
“吵得很。”
“你要是在,非得拿着鸡毛掸子去揍他们屁股。”
又或是在黄昏时分,听着远处青石车站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轰鸣。
他会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数十年前。
那个第一次坐上火车,吓得哇哇大叫却又满眼好奇的乡下丫头。
“傻婆娘。”
“这铁家伙有啥好怕的。”
“你看,它跑得多快。”
“多稳。”
他就这样坐着。
一天。
一月。
一年。
他仿佛在用这种最孤独也最深情的方式,陪伴着那个早已融入这片土地的灵魂。
共同看着这由他们一手缔造的……
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