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的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落下时,城内外已是一片肃杀,
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某些地方豪强和旧势力的心……
镇朔军派驻的协理官姓周,名文焕,是个三十出头的干吏,
原本在河东路某县任职,因精明强干,不畏豪强被慕白选中,
派来这复杂的真定府担任首席协理,
他深知王爷和慕长史对此次交割地的重视,也明白自己肩上担子的分量,
交割初期的平稳只是表象,真正触及核心利益的较量,随着田亩清查的深入,骤然激烈起来,
真定府下辖的获鹿县,便是矛盾爆发的一个缩影,
县内最大的地主姓孙,家族盘踞此地数十年,与之前金人官府关系密切,隐瞒了大量田产,兼并不少自耕农土地,且豢养了不少庄客家丁,在地方上颇有势力,
周文焕派出的清丈田亩的吏员和协助的军士,在获鹿县遇到了明目张胆的阻挠,
孙家的人先是软磨硬泡,宴请贿赂,被严词拒绝后,便开始耍赖,
指使庄客阻拦丈量,声称那些田地是祖产,祀田
甚至鼓动一些不明真相或被胁迫的佃农出来闹事,说官府是要夺他们的饭碗,
更有甚者,一天夜里,负责清丈的小吏暂住的驿站遭人投掷火把,虽未酿成大灾,却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消息传到府城,周文焕勃然大怒!
他深知,此风绝不可长,若在获鹿县退让,其他州县的地主豪强必将群起效仿,整个田亩清查和赋税新政就会推行不下去!
镇朔军在此地的统治基础就无法夯实!
他没有犹豫,一面疾书向大同和上级禀报情况,一面果断采取行动,
他亲自带着一队五十人的镇朔军步兵,快马赶到获鹿县,
到达县衙,周文焕立即召见县令和县中衙役,出示镇朔王府关于清丈田亩,严惩阻挠的正式公文!
“新政关乎万千百姓生计,亦为王爷定鼎北地之基,任何阻挠新政,欺隐田亩,煽动闹事者,皆以抗法论处,绝不姑息!”
县令战战兢兢,表示一定配合,
周文焕随即下令,军队直接开赴孙家庄园,
孙家本以为来的还是那几个小吏,可以随意拿捏,没想到这次直接来了军队,顿时慌了神,
孙家主事还想故技重施,带着家丁在庄门口虚张声势,声称“私宅重地,官兵不得擅闯”,
周文焕骑在马上,冷眼看着眼前这群色厉内荏的家伙,朗声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镇朔王令,清查天下田亩,以均赋税,安民生,尔等阻挠丈量,威胁吏员,已是触犯律法!现令尔等即刻散去,配合清查,否则,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镇朔军士兵“唰”地一声拔出佩刀,森冷的寒光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这些士兵都是经历过大战的老兵,身上那股子杀气岂是庄客家丁可比?
孙家家丁顿时腿软,不少人下意识地往后退,
孙家主事脸色惨白,还想争辩,周文焕已不再给他机会,马鞭向前一指:
“进庄!敢有阻拦者,杀!”
军队轰然开进,如入无人之境,孙家庄客一哄而散,
周文焕亲自监督,命令吏员重新丈量孙家所有田地,核对契书,结果不出所料,
孙家隐瞒的田地超过其在册数量的三倍,且多数来路不正,强占,巧取豪夺的迹象明显,
周文焕当机立断,依据新颁布的田亩清查令中相关条款,宣布孙家隐瞒田产,证据确凿,且暴力抗法,罪加一等,
所有隐瞒田亩一律罚没入官,其强占民田部分核实后归还原主或由其子孙赎买,
其余部分作为官田,招揽流民或无地佃农耕种,孙家主事及主要涉事子弟,逮捕下狱,依律严惩,
同时,周文焕贴出告示,再次申明镇朔军田亩政策,
承认合法田产,赋税从轻,严惩欺隐,鼓励垦荒,新垦田地三年不征赋,无地佃农可租种官田,租额有定数,严禁额外盘剥,
孙家被雷霆手段处置的消息,瞬间传遍了真定府各县,
那些原本观望,甚至准备效仿孙家作法的豪强地主们,顿时噤若寒蝉,
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新来的统治者与过去走马灯般换的官府不同,
其意志坚决,手段强硬,背后更有强大的武力支撑,绝不是可以糊弄欺瞒的对象,
于是,田亩清查的阻力骤然减小,许多地主主动呈报隐匿田产,请求补缴税款,协理官们趁机大力宣传新政,组织流民和少地农民认垦荒地或租种官田,
获鹿县那位原本失去田地的老农,拿回了部分被孙家强占的土地,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府城方向连连磕头,
类似的事情在各地陆续发生,虽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镇朔军清田亩,抑豪强,给穷人活路”的消息,开始在底层百姓中口口相传,
民心,就像冻土下的种子,虽然还未破土,但已经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暖意,
大同方面很快收到了周文焕的详细报告以及对此事的处理结果,贺烽仔细阅读后,对李御和慕白道:
“这个周文焕,做事果断,分寸拿捏得也好,既立了威,又没扩大打击面,还顺势宣扬了新政,不错,是个能办事的人!”
“告诉吏政司,记录在案,可酌情重用,真定府的事例,要通报各接收州县,让他们知道该如何行事,原则必须坚持,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尽量争取大多数,孤立极少数……”
慕白补充道:
“王爷,田亩是根本,接下来便是春耕的种子,农具和水利,真定等地饱经战乱,民生凋敝,许多农户缺乏生产物资,是否可从府库调拨一批,以借贷或低价出售的方式发放下去……”
“同时组织民夫,趁着冬闲,修缮主要灌溉沟渠,此举虽耗费钱粮,但若能换来明年丰收,民心稳固,则利在长远……”
贺烽点头:
“先生考虑周全,准!此事由你统筹,尽快落实,告诉地方官员,谁把春耕准备做得好,让百姓看到了盼头,谁就是大功一件!”
就在贺烽专注于内政治理,努力让新接收的土地恢复生机时,南边关于“二帝”的消息再次传来,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南宋朝廷终于派出了以宗室和大臣组成的奉迎使团,北上至宋镇边境,准备接收徽钦二帝,
贺烽得知后,指示边境军队:
“依礼交接,不必过分隆重,但也不能失礼,把人安全交给他们,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交接后,我们的人立刻撤回,不必停留,更不要介入他们之后的任何事情,”
……
于是,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在两国边境的官方驿站,一场气氛极其微妙和尴尬的交接仪式举行了,
一方是代表镇朔军的护送军官,一方是南宋的奉迎使臣,双方公事公办,查验文书,确认身份,
当憔悴不堪,眼神躲闪的赵佶,赵桓被从马车上扶下来,看到对面那些身着南宋官服,神色复杂的臣子时,父子二人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什么,
而南宋使臣们的心情更是五味杂陈,只能按照既定礼仪,将二人迎入己方准备好的车驾,
没有盛大的欢迎场面,没有激动的泪水,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荣归故里,而是一个巨大政治麻烦的转交,
交接完成后,镇朔军骑兵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而南宋使团队伍则带着两位烫手的先帝,缓缓南行,每一步都仿佛重若千钧,
可以想见,当他们回到临安,那座繁华而脆弱的都城,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消息传回大同,贺烽只是淡淡一笑,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他的注意力,已经投向了更东方的大海,以及更辽阔的未来,
“海津那边,第二艘‘海鲸级’应该快下水了吧?”
贺烽问李御,
李御回答:
“回王爷,鲁衡来信说,就在这几日,水师第一营也在加紧操练,已有模样!”
“好!”
贺烽望向东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陆地上的棋,一步步下,海上的棋,也该开始布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