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踩进西区的时候，天还没亮透。雾气贴着地面走，像一层灰白的纱。她没急着往前，先停下看了眼脚边。那里的黑丝纹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不是直线，也不是网格，而是绕成一圈圈螺旋，像是谁在地面上画了个巨大的漩涡。
她蹲下身，手指刚碰到那些丝线，眼前忽然一晃。
风来了，带着花香。
她猛地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桃林里。树上开满了粉白的花，枝头压得低，风吹过就落下一捧花瓣。远处有座小院，篱笆半开，门檐下挂着一串风铃。有个女人坐在门槛上缝衣服，背影很熟。那是她娘。
青鸾的手指抖了一下。
她知道不对。她娘早就死了，死在十年前那场火里。可现在，那人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声音轻得像从梦里飘出来：“阿鸾，回来吃饭了。”
她的脚动了动，往前迈了半步。
就在这一瞬，她听见了声音——不是风铃响，是丝线绷紧的摩擦声。太细了，一般人听不到。但她练过耳力，专门分辨织物震动的频率。这声音不对劲，不是风吹动树枝的自然摆动，是有人在操控，用黑丝模拟出风的节奏。
她立刻收住脚。
眼前的桃林还在，花还在落，娘还在笑。可她已经不信了。她慢慢后退两步，从腰间抽出玉笛，横在唇边。
笛声响起，是一段短咒。音波荡开，周围的景象轻轻晃了晃，像是水面上的倒影被石子打乱。桃树的轮廓模糊了一瞬，露出背后漆黑的丝网结构。但只是一瞬，画面又恢复了。
花还是花，院还是院。
青鸾放下笛子，眉头皱紧。她刚才用的是《清心咒》，能破低级幻术。可这幻境不一样，它不靠法阵支撑，更像是直接长进了人的脑子里。音波只能擦个边，震不动根。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她不再看那院子，而是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地上有影，说明光源存在。可这片桃林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光是从哪儿来的？她抬起手，发现指尖的皮肤比平时亮一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照着。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靠外力维持的幻阵，是拿她自己的记忆织出来的局。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全由她心里想什么决定。只要她还记着那个家，幻境就能一直演下去。
她咬了下嘴唇，强迫自己回想另一件事——不是母亲，是师父。
师父死的那天，她在门外跪了三天。师父中了蛊，全身发黑，临死前只说了一句：“别信耳朵听到的。”说完就断了气。她记得那具尸体后来被抬进火堆，烧得只剩一把灰。
可现在，幻境变了。
她看见师父站在院子里，穿着干净的道袍，手里拿着拂尘，正笑着对她招手。旁边还有几个师兄弟，全都活着，围在一起说话。有人端出饭菜，热气腾腾的摆在桌上。师父喊她：“阿鸾，来，今天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酱肘子。”
她站在原地，没动。
她知道这是假的。可心里还是疼了一下。她有多久没听过这么热闹的声音了？这些人，每一个都该死在那场劫难里。他们不该在这里，也不该对她笑。
她抬起手，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道。
疼感传来，血慢慢渗出来。她盯着那滴血，等它落下。
血掉在地上，没沾湿泥土，反而被地面吸走了。紧接着，周围的景象又晃了晃。这一次，她看见桃树的根部缠着黑丝，那些丝线从地下蔓延，连接到每个人的脚底，像是提线木偶的绳子。
她终于确认了——幻境的源头不在外面，在她自己心里。这些画面是靠她的情绪养活的。她越想信，就越真实；她越抗拒，就越容易被反噬。
她不能再靠外力破解。
她必须找到那段被藏起来的记忆。
她把玉笛收回腰间，不再吹。她转身，不再看那个家，不再看那些人。她朝着雾最浓的地方走。每一步都踩得稳，不快也不慢。
雾越来越厚，脚下的螺旋纹路也越来越密。她能感觉到，这里的黑丝在动，不是被动的编织，而是像活的一样，顺着她的脚步调整方向。
她忽然停住。
前面出现三个人影。
一个是花自谦，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一只手伸出来，像是在求救。另一个是苏曼曼，靠在墙边哭，腿上的黑丝断了，血顺着小腿往下流。第三个是个年轻女孩，跪在地上喊“救命”，脖子上有道红痕，像是被人勒过。
青鸾站在原地，呼吸没乱。
她认得那个女孩。那是她小时候在山下救过的采药女，后来被野兽叼走了。这三人，都不是现在该出现的人。一个在南区拿了钥匙，一个根本不在这个区域，最后一个，早就不在人世。
幻境开始用她的愧疚了。
她没上前，也没后退。她只是看着，然后开口：“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
话音落下，三个人同时抬头，眼睛全是黑的，没有瞳孔。他们张嘴，发出同一个声音：“那你呢？你是真的吗？”
青鸾没回答。
她继续往前走，穿过那片幻象。她能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像是有人在追，可她没回头。她知道只要一回头，就会陷进去。
雾深处，地面开始出现裂痕。那些裂缝里透出微弱的光，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闪。她蹲下，伸手摸了摸裂缝边缘。那里有一块凸起的石板，上面刻着半个符号，和她小时候在师父房里见过的一样。
那是“忘”字的一半。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师父死前，曾让她毁掉一本笔记。她照做了，烧得干干净净。可现在她想起来，那天她烧完之后，师父的尸体不见了。没人告诉她去了哪。
她盯着那块石板，慢慢伸手按了下去。
石板陷进去一寸，周围地面突然安静了。雾停住了，风也停了，连心跳声都变得清晰。
她站起身，往前迈了一步。
脚下的地面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