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街道上行人稀疏。
一个身着素色布衣的女子低着头匆匆赶路。
不多时,女子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
她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衣袖,握住了那柄贴身藏着的匕首。
她故意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脚步声果然尾随而至。
就在对方靠近的瞬间,她猛地转身,寒光一闪,往身后之人猛地刺去。
“雪雁,是我。”
匕首在距离对方身子仅一寸处骤然停住。
林雪雁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仿佛在无声地问: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我。”陈杨舟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林雪雁猛地扑进她怀中,泪水瞬间决堤。
她张着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啊!啊!”声,那嘶哑的哭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悲怆。
陈杨舟紧紧回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我没事。”
等到林雪雁的情绪稍稍平复,陈杨舟才轻轻松开她,用衣袖仔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雪雁,”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阿爹阿娘呢?”
听到这话,林雪雁急切地比划着手势,见陈杨舟面露困惑,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二人穿过几条蜿蜒的小巷,来到一处干净整洁的小院前。
还未走近,就听见院内传来熟悉的争吵声:
“不是我不让你去雄关!可我们两个老骨头去了又能怎么样?能将舟儿从鬼门关拉回来吗?!再说了,雪雁这孩子说不了话,这世道她活得比我们更难,我们怎能抛下她不管!”
“你根本就是不想去找舟儿!别拿雪雁当借口,陈修文,你就是贪生怕死!”
“你在胡说什么,杨云,你疯!”
“我没疯!”陈母的声音几近嘶哑,“大不了把家当都留给雪雁。我再怎么把她当成舟儿,她都不是舟儿,你懂吗?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舟儿也是我的骨肉,但我不想连你也搭进去,你懂吗?”
“我不懂!也不想懂!两个孩子都没了,你让我怎么活得下去?我活不下去了啊!”
“你冷静一点啊,杨云!”
“当初若不是你一口咬定舟儿人在西峰府,又说这白马军是她的旧部,我们何苦千里迢迢跑到这鬼地方来!”
“你胡说!当初哪一步不是赌?现在又都是我的错了?”
院外,林雪雁听着这习以为常的争吵,眼帘轻轻垂下,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掩去了所有情绪。
陈杨舟则是心头一沉。
这些年战乱纷扰,连一向相敬如宾的父母竟也被战乱磨去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怨怼和争吵。
“今日你若再拦我,我宁可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杨云,你别犯傻事!”
听到这,陈杨舟猛地推开木门,正看见母亲不管不顾地朝门柱撞去。
她心头一紧,一个箭步上前,双臂稳稳将母亲揽入怀中。
陈父怔怔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袍身影,颤抖着嘴唇不敢相信:“舟……舟儿?”
陈母抬起泪眼,待看清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竟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娘!”陈杨舟心头发紧,一把将母亲打横抱起,“雪雁,大夫在哪?快带路。”
林雪雁当即转身引路。
陈杨舟忽觉身后无人跟上,回头只见父亲仍怔在原地。
“爹!快些!”她急声唤道。
陈父这才如梦初醒,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确认不是在做梦后,这才笑着追上去:“舟儿!是我的舟儿回来了!”
三人很快来到一处医馆。
一个年轻的青衣大夫正在整理药材,见他们神色慌张地抱着人进来,立即放下手中药秤迎上前。
“大夫,快救人。”陈杨舟急切地说。
大夫示意她将陈母平放在榻上,仔细诊脉后,温声道:“是极度的大喜大悲所致。我开副安神静心的方子,回去服用两日便好。”
林雪雁蹲跪在榻边,紧紧握着陈母冰凉的手,眼圈泛红。
陈杨舟俯身轻拍她的肩膀,声音放得极柔:“别担心。”
那大夫写罢药方,收拾医箱时,余光却瞥见陈杨舟的手自然地搭在林雪雁肩头。
见雪雁对她流露出全然的信赖,他唇瓣微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垂下眼帘,转身往后堂去了。
这一幕被陈杨舟尽收眼底,但此刻她心系母亲,无暇深思。
“先带你娘回去吧,医馆病气重,不宜久留。”陈父低声说道。
陈杨舟顺从地点头:“好。”
陈父又温声补充:“你们先回,我去与蒲大夫结清诊金,顺道把药取了。”说罢便转身往后堂走去。
望着父亲转身而去的背影,陈杨舟心头一暖。
她俯身将母亲稳稳抱起,方才情急之下未曾留意,此刻才惊觉怀中的身子竟这般轻。
一进家门,雪雁便忙碌起来,生火煎药,动作娴熟利落。
陈杨舟静静注视着,见她细致地试过药温,轻柔地扶起母亲,一勺一勺耐心喂药,那专注的神情让陈杨舟心头泛起暖意。
“雪雁,谢谢。”她轻声道。
这些年多亏了有雪雁,不然都不知道阿娘是怎么撑过来的。
林雪雁只是抬手将掉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摇了摇头。
陈父提着药包站在门口,望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的女儿,目光里仍带着几分恍惚,心中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女儿就这么回来了。
陈杨舟抬起头,正对上父亲的视线,轻声开口:“父亲,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嗓音沙哑得厉害,重复着这句话,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无意识地搓了搓。
“只是……我没能找到阿旭。”陈杨舟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下去。
陈父没有说话,只伸出那双布满厚茧的手,重重按在女儿肩头:“你能平安归来,便是上天最大的庇佑。”
“这些年,我每晚都梦见你娘哭着问我要孩子……现在至少,至少有一个回来了。”
窗外暮色渐浓,将陈父鬓边的白发染成苍茫的灰。
陈杨舟这才惊觉,记忆中那个能扛起整座大山的父亲,脊背已微微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