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的状况很危险。
他比噬时使们想象中更难驯服,他很难死去,也很难被抓捕,祂们将他打碎,融化,锻造,重铸,每一次再次从刀剑中出现,他的第一个行为都是杀。
杀死刀匠,杀死拦路的怪物,直到有一个S级噬时使来再次抓获他。
混沌之中有许多曾经被吞噬的黑暗本丸,在这里有强大的暗堕刀剑,三日月被投放进去,幻境就会弥漫整个本丸,让被清洗记忆的三日月在这些本丸里生活,不断的打斗,不断的厮杀,和那些怪物一起,去天守阁看一些——尚未孵化的噬时使。
那些混乱的怨灵。
无序,混乱,狰狞。
三日月宗近这一次被投放在这样一个黑暗本丸,这个本丸的“主公”,是一个即将孵化的噬时使,或者怪物。
噬时使的来源便是这些缝合物,又或者在不同世界拐带的气运之子黑化,变成混沌的伥鬼后,也自然而然成为了噬时使。
另外一种就是三日月宗近眼前的这个东西,它由战场上死去的审神者们,被混沌吞噬的残魂缝合而成,以吞噬灵魂的阵法滋养,直到它孵化的那一天,如果有神志就是噬时使,如果没有。
那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怪物。
这也是林雨曾经面对过的可怖生物,那些撕裂世界屏障,从界外进攻世界之内,虚空中出现的巨型怪物,直抓向家入硝子的巨手,那曾经盘踞在魔女世界屏障,脚踩无数世界线织网的可怖蜘蛛,跟随媿一起围剿林雨的刀剑,差点造成伤亡的怪物们。
全部,都由死在战场上的S级审神者的残魂,被扭曲,污染后构建。
在时之边境死亡,若是没来得及让自己彻底灭亡,哪怕是死也不得安宁。
而这一技术,就来自媿研究造神技术时的灵魂嫁接,被噬时使方派来时政刀卧底学去后,那些陷入混沌苦苦挣扎的残魂,就成为了怪物的养料。
从下坠感中脱离,浓稠的污染包裹在三日月宗近四周,无数次的破碎重组让污染浸透了他身体的每一处,混乱狂暴的力量将他的刀身暴力重锻,一身苍白狩衣都像泼上了墨迹,斑驳的黑蔓延上出阵服,昭示着三日月宗近被污染的程度,尽管他的外形看起来依旧是人形,也没有因为堕化变得可怖,可此刻若有一个正常的审神者在这里,就能感受到这一位三日月宗近由内向外散发的暗堕气息。
他如果出现在混沌之外,恐怕一身暗堕气息能具象化成黑雾,遮掩他全部面容。
三日月宗近睁开了眼,这是他第多少次睁开眼不记得了,他的大脑中一片混沌,视线却精准的看向脚边,那里出现了一只黑色的骷髅狐之助。
这只狐之助的模样像死去后被啃食出白骨,又被风干后的丑陋模样,面部一双黑洞洞眼部里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只有星点幽幽的火焰,似是瞳孔,看向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大人,我是这座本丸的狐之助,带你去见审神者。”
它开口,声音嘲哳嘶哑,如同铁器互相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
像是很久未曾营业,这只狐之助说话时一字一顿,但看向三日月宗近的眼神像混沌中无数被污染的生灵一样,饱含恶意和审视。
审神者。
刻在灵魂深处的关键词让三日月宗近有了些许反应,他原本放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出鞘的动作都略有松缓。
狐之助走在前面,示意三日月宗近跟上,三日月宗近就抬脚,亦步亦趋。
“这位就是您未来的主公了,也是这座本丸所有刀剑男士的主公!”
狐之助开口说道。
这里的建筑没了天守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巨大的,像心脏一般跳动着的,黑色的卵,卵的周围有丝状物凝聚,将卵高高托举起来,那些丝状物深深嵌入土地里,粘黏在周遭建筑上,卵中似乎还有怪异的东西在蠕动。
四周传来道道积蓄恶意的视线,那是这座黑暗本丸中暗堕的刀剑男士们,这座本丸存在的时间必然超过三百年,而这里的刀剑男士——也彻底失去了被称呼为刀剑男士的资格,或许将他们称呼为妖鬼更加合适。
这样的妖鬼,曾经也是活跃在战场上某个强者的属下,然而战线一再后退,被吞没的世界和被吞没的驻所数不胜数。
也是这样的妖鬼。
三日月在混沌中斩杀了无数个。
三日月全黑的眼球缓缓转动,一弯猩红弦月闪烁,他静静的看着面前这颗巨大的卵,卵的大小刚好和原本该在这里的天守阁一模一样。
“——”
他似乎说了什么,淡若呢喃,狐之助没听清,那些暗堕成妖鬼的刀剑也没听清。
然而下一秒,一道血色月弧骤然斩出,只一瞬,这座本丸所在的空间就泯灭成灰。
——错误。
一道黑色流光就泯灭处飞快而出,这是三日月宗近,这是他摧毁的无数个黑暗本丸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然而混沌似乎赋予了黑暗本丸不灭的特质,不管他摧毁多少个,总有一天,他睁开眼,会看见重复的本丸出现。
然后他会将它摧毁,而他会逃离,最后。
三日月宗近会被抓住。
重铸,重组。
“太难对付了,这个家伙简直不像一个刀剑男士,他比怪物更像一个怪物!”
破限狐愤怒的踩了一脚地上的碎片,这些碎片之间粘连着漆黑的暗堕之气,黑色灵力翻涌,碎片开始重组。
在三日月宗近重新复活之前,破限狐点燃了大火,那诡异的白色火焰内温度惊人,铁器的碎片被扔进去,眨眼之间就要融化。
但三日月宗近复活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初他被扔进这样的火焰里时,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出来,然而当破限狐以为自己失手把这个家伙杀死了时,三日月宗近从火焰里爬了出来。
他对着破限狐发出攻击,他的体温裹挟着白色火焰,苍白的发也像那苍白火焰一样燃烧,挥出猩红的月亮,砍掉了破限狐的耳朵。
他在破碎中重组,在火焰中重生,每一次死亡都让他变强,污染无法让他变得疯狂,他更像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就像他身上那无法被解开的诅咒一样。
不死。
死亡的规则被从他身上剥离,有高维度的存在否认了他身上发生死亡。
三秒。
这一次三日月宗近只用了三秒,就从火焰中站起,他漆黑的眼眸无神的看向破限狐,给破限狐到来了莫大的危机感。
破限狐是一个S级噬时使,尽管曾经本源被破坏,但在他立功后,他得到了修复本源的机会,他再次回到了S级的行列,现如今的任务就是驯服这个怪物。
是的,怪物。
他不认为这是一振三日月宗近,更认为这是一个披着三日月宗近皮囊的怪物。
这种近乎不死不灭的手段,他只在S级噬时使中一些佼佼者身上看见过,那还只是战场上的惊鸿一瞥,除非一瞬间让祂们湮灭的连灰尘都不存在,否则祂们都会迅速卷土重来,这是混沌的力量,混沌颠倒了祂们身上生死的概念。
可破限狐没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当三日月宗近一步一步走出白色火焰时,破限狐后退了,他的危险雷达在疯狂告诉他,三日月宗近已经不是他能打碎的刀。
…
三日月宗近终于知道了混沌为何物。
混沌即混乱,是秩序的反义词。
无数个世界,放在一整个天秤上,在天秤诞生之前,世间万事万物便是混沌,直到这万事万物被劈开,于是有了混沌与秩序。
谁劈开了混沌已经不可追溯,也无需知晓。
他只是意识到,这个天秤,左边是混沌,右边是秩序。
混沌之中的世界是混乱的,无序的,在这里,婴儿可以吐出母亲,河水向山崖上冲去,道德与文明从不存在,这里混乱又守序,先进又原始。
三日月宗近被投放在一些世界中被磨练,他遭遇过只能左脚先走路的世界,一旦有右脚走路就会被瞬间抹杀,成为规则的食粮。
也见过猿猴的祭祀,它们高举火把,献祭所有族人,又从血潭中爬出,走向它们的文明。
还见过世界中一圈一圈套着无数层规则,像无限梦境中的回廊,这个世界的居民在到达一定年龄后就会被强制参与规则的游戏,以解脱的终极梦想吊在前方,最终他们会在游戏中死亡,又在游戏中重生。
混沌之中,死亡不是尽头,是被更深的同化的开始。
这,就是混沌之中的世界。
三日月宗近无时无刻都能听见这里生灵的哀嚎,祂们先从诞生那一刻发出哭嚎,又在活着时尖叫哀嚎,最后他们死去,变成混沌的力量,祂们的声音就变成了嘶吼与尖叫,隐藏着无尽的恶念,那是呗污染彻底扭曲的形状。
秩序的世界在轮回中,一圈一圈旋转,混沌的世界不断向内塌陷,向外吞噬。
祂们分立在天秤的两端。
直到这平衡开始失衡,天秤细微的倾斜压向了秩序,混沌在逐步吞噬秩序的力量,秩序的世界却没有强有力的手段反制。
就连卧底。
——他们连卧底都塞不进去混沌。
如果三日月宗近还能思考,他就会意识到混沌内外的本质。
三日月宗近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将自己大半思绪和记忆封印在了林雨赠予他的灵魂宝石中,藏进了他的神隐之间,这里是唯一没被污染到的地方,噬时使们没有见过他的神隐之间。
祂们认为三日月宗近已经不是一个刀剑男士了,因为祂们将三日月宗近打碎重塑了无数次。
尽管每一次被重新锻造出来,三日月宗近的本体都无法被改变,他始终是那个太刀,那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太刀的模样。
但他被污染到漆黑的出阵服,苍白的发丝,以及冰冷的面容。
他没有畸变。
只是不断的暗堕,像一个被不断压缩的矿物质,变得越来越坚硬,越来越强大。
三日月宗近在这样的洗脑和折磨下不断失去记忆,只是有一个声音像镌刻在本能里。
那是一道凄厉尖锐的嘶吼,却比混沌中的鬼怪更令三日月宗近心悸,每当他感觉自己要失去自我,彻底成为祂们操控的兵器时,灵魂深处就会响起这一道尖锐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仿佛被千刀万剐般的幻痛遍布全身。
【不准死】
…
铮——!!
本该落在破限狐身上的斩击险之又险被一道黑色绸带裹住,破限狐当即转身,连滚带爬的跑出距离,才看清是谁将他救下。
来人是一位身形窈窕的噬时使,破限狐很快认出她是谁,这是一位S级的噬时使,只不过比起破限狐,她存在的时间更久远。
她也算是破限狐的直属上司,他们这一派的噬时使皆擅攻心。
其名为惑。
“惑大人…”
破限狐只看了一眼,就将头深深低下,唯恐自己冒犯了对方,被吞噬掉,S级噬时使之间也有着天差地别,破限狐这等刚刚从c级噬时使恢复成S级的噬时使,自然是S级噬时使之中的底层战力。
惑的脸上也覆盖着面具,一张狐脸面具上覆盖着繁复花纹,她轻飘飘的看了一眼破限狐,深色的唇瓣掀动:“别那么紧张。”
惑的声音好似有什么魔力,随着她的话语落下,破限狐的心神一阵恍惚,他下意识就想抬起头,去追随惑的身影,但惑已经从他身边直接略过,靠近了被束缚住的三日月宗近。
狐脸面具下一双猩红魅惑的眸子含着算计,她直直看向三日月宗近的眼底,眼中有浮光闪过,正在使用某种操控灵魂的瞳术,比起破限狐,她的蛊惑能力显然更高级,三日月宗近毫无波澜的漆黑眼球变得越发空茫,连那一双猩红的弯月都有些涣散。
三日月宗近的脑袋软软垂下,只有手中还紧紧握住自己的本体。
“接下来他交由我来培养。”
惑伸手抚摸着三日月宗近的脸,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刀剑分灵,强大到让惑清楚的知道,只要将他驯服,她手里就会多出一条最忠诚的狗——只可惜这个三日月宗近的忠诚早已给了别人,无论如何剥离记忆洗脑身心,都无法让三日月宗近认一个新主人。
太遗憾了,但凡这是别的审神者的三日月宗近,他都会被折断,扔到死亡的轮回里,被噬时使们当做垃圾,投放到混沌更深处,永远无法逃离。
然而噬时使们已经顺着这个三日月宗近查到了混沌外那些愚蠢可笑的世界意识们的计划,时政的那些卧底虽然被全部清理掉了,但一个强者的诞生怎么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只要通过这个特殊的三日月宗近身上的灵力残余和死契,祂们就顺藤摸瓜抓到了一些信息,也发现了各个世界联合托举一个全新气运之子的计划。
然而那些天真的世界意识居然难得聪明一回,将那个计划藏的极深,就算是媿那边知道的具体信息都不多,只当做是一个别的世界召唤来的普通审神者,前期甚至无人意识到那真名为林雨的审神者身上有无数个世界潜伏的祝福,目前他们唯一能掣肘林雨的,居然就只有这个自投罗网,已经和林雨签订死契的三日月宗近。
祂们本打算将这个三日月宗近无数次的打碎重组,每一分粒子都被研究透彻,注入新的概念和虚假记忆来掩盖过去的一切,可惜死契连接的另一端太过强大,不仅赋予了这个三日月宗近不死不灭的特性,还让这个三日月宗近对主人的真假有着绝对的敏锐。
祂们目前只能将三日月宗近的意志扭曲,让三日月宗近彻底仇视那个林雨,只要扭曲恰当,当祂们和那群S级审神者展开全面战争时,就能由这个三日月宗近掣肘林雨。
受人尊敬,将成为噬时使们手中一个强大的,唯一使命为杀死林雨的兵器。
惑的声音在三日月宗近耳边响起,不断回响,直击灵魂深处,冲刷三日月宗近所剩不多的神志。
【你的主人是林雨。】
【她曾利用你,玩弄你,抛弃你,击碎你。】
【她是你必须杀死的——恶鬼。】
…
林雨打了个喷嚏。
手中的画笔一抖,在画布上落下了过量的颜料。
一旁的近侍日光一文字眸光微动,他起身上前,手背试探林雨的额脸温度,确认温度正常后,拿出手帕擦拭林雨的脸,随后为林雨披上了一件薄毯。
林雨推开日光一文字试图用额头再试探一下温度,而靠近的脑袋,手上沾染的些许颜料抹在了日光一文字的脸上。
“只是确认体温。”日光一文字被推的侧过头,眉眼有些无奈的舒展着,“未免对我太过冷淡。”
林雨没理他,她细细感应刚才一闪而过的灵光,突然高兴的跪立而起,抱着日光一文字的脸亲了一下。
日光一文字一愣,脸侧柔软馨香一触即离,抬起头就看见林雨笑弯了眉眼,一双浅褐色的眸中,近日来的一缕忧思消散无踪。
“三日月。”
她高兴的宣布,“我刚刚感受到他念我名字。”
“我也再次联系上了我的灵魂分身。”
她对着日光一文字的脸一阵蹂躏,将眼镜取下扔到一边,高兴的抱着日光一文字,身子雀跃的在座位上弹跳了两下,又站起身松开日光,在屋里高兴的转了两圈,裙摆微扬。
“他没出事!”
林雨说,她一直联系不上三日月,只能确认三日月宗近没有死去,却无法再为他转移暗堕之气,于是一直都在担心着。
直到刚才。
日光一文字擦掉脸上的颜料,从地板上拾起自己的眼镜,在林雨转身瞬间,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还以为要有好事了,没想到审神者是因为别的男刃而高兴。
待林雨转身回来,日光一文字已经整理好了被揉乱的头发和一瞬失控的表情,微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不如今夜通知聚餐庆祝一下吧?”
“姬君想吃什么?”
林雨站在原地歪头思考。
“做我爱吃的。”
她回答。
随后她眯起眼,看着日光一文字,微微勾唇,“你不高兴?”
“怎么会。”日光一文字从容道,“姬君那般热情的拥抱和亲吻我…”他抬手,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指推在镜框上,“我很高兴。”
随后他叹息:“三日月大人重新有了消息,我也很高兴。”
“不过…”
他略作停顿,林雨等着他继续狡辩。
于是就听日光一文字道:“若姬君的高兴是因为我就好了。”
林雨却不买账。
“那你得努力了。”林雨回答,“不要总想着我为什么因为别人高兴,要想想你有没有做到令我身心愉悦。”
“加油吧,日光。”她艳色的指甲点了点唇角,笑的像个好整以暇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的假寐凶兽。
日光一文字目光微定,他走近林雨,林雨就站在原地,目光不躲不闪的同日光一文字对视,哪怕日光一文字的身高体型都足矣笼罩她,而她的气势却稳稳的镇在此处。
“是。”
日光一文字一手背在身后,微微鞠躬,似要行一个格外绅士的礼节,却在弯腰时,清雅的气息靠近,将唇瓣落在女子嘴边,克制谨慎。
“求您给我这个机会。”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