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汾州境内,一处预设的伏击点。
刘处直和他的两千人马已经在此隐蔽等待了三天,秋日的太阳依旧毒辣,士卒们藏在山林中,忍受着蚊虫叮咬和逐渐消耗的干粮,目光死死盯着山下那条蜿蜒的官道,然而,官道上除了零星的商旅和百姓,始终不见那支押解囚车的官军队伍。
“大帅,不对劲啊。”马世耀抹了把脸上的汗说道:“按日子算,赵大胤那驴日的就是爬也该爬到了,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李虎也担心道:“我们的干粮最多再支撑三四天,而且长时间滞留此地,很容易被官府的眼线察觉。”
刘处直盯着空荡荡的大路说道:“我们可能搞错了,赵大胤此人打仗不行,但能在官场混这么多年,应该不是蠢笨之辈,他定然是绕路了!”
“绕路?”郭世征一愣,“他能绕到哪里去?”
“山西这么大,能通往京师的路不止这一条。”
刘处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果断下令,“不能再等了!传令下去,全军撤离此地,向北移动!”
“向北?”李虎有些不解,“大帅,我们不在这里堵了?”
“赵大胤绕路无非是求稳,怕衙门内提前走漏了风声,但他最终目的还是从紫荆关出山西进入北直隶。”
“只要我们能赶在他前面抵达紫荆关附近,就还有机会!我们速度快,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他看着其余人说道:“现在的问题是,山西北部,我们人生地不熟,需要个可靠的向导。”
时间回到五天前,陕西,宜川渡口。
固原副总兵赵大胤站在一座浮桥旁边,看着军士们正押解着那辆特制的、囚禁着高迎祥的沉重囚车,缓缓渡过黄河,囚车里的高迎祥虽然形容憔悴,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中看不到丝毫屈服,这让赵大胤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和不安。
成功渡河进入山西地界后,部队在黄河东岸短暂休整,赵大胤将属下两个把总叫到身边,三人在一棵老槐树下低声商议。
“二位,这趟差事虽然看着简单,但实则可能有很多咱们不知道的情况发生。”
一个把总疑惑道:“协台,此话怎讲?咱们把高迎祥这巨寇押到京城,可是大功一件啊!”
赵大胤摇摇头:“功劳?那是孙抚院、洪督师的!咱们不过是跑腿的,这些年打了许多败仗我这副总兵的位置眼看就保不住了,做这事也是为了让孙抚院看到此次苦劳,不要革我的职位。”
“你们想想高迎祥是什么人,流寇中的巨寇,谁敢保证没有人来救他。”
另一个把总说道:“协台的意思是……怕路上不太平?”
“不是怕,是不得不防你们也知道,如今这官府衙门欠饷是常事,为了些银子什么消息卖不出去?咱们押解高迎祥的路线,恐怕早就不是秘密了,若是按原计划走汾州、太原这条官道,目标太大,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那些流寇快来劫囚车。”
“那……协台,咱们怎么办?”
赵大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早就盘算好了:“咱们绕路!不走汾州了,从这里往北,经吉州,北上永宁州,再到静乐县,然后去宁武关!这条路虽然远了些,也难走些但胜在偏僻,沿途就算有些毛贼,见我们上千官军也不敢招惹,到了宁武关,咱们还能休整两日,补充些给养。”
一个把总想了想赞同道:“协台高见!绕开汾州的大道确实能安全不少,只是这路程远了,耗时也长了,万一朝廷怪罪下来我们该怎么解释。”
赵大胤摆摆手:“无妨!咱们这是为了确保钦犯安全,谨慎行事!到了宁武关,我自会修书向孙抚院说明情况,只要能把高迎祥平平安安送到京城,多走几天路算什么?总比在半路上被人劫了,或者出了其他纰漏要强!”
两个把总互相看了看,都觉得赵大胤说得在理,齐声道:“我等谨遵协台将令!”
“好,传令下去,改变行军路线,即刻去吉州!沿途多派夜不收,小心戒备!”
就在刘处直苦于无人引路之时,他突然想起一个熟人,是几年没见的李晋王。
崇祯六年,他刚刚选上三十六营盟主时,曾联营带着张献忠、李晋王等去开封府劫掠周王产业,李晋王年纪较长是以前张存孟手下的三队,在刘处直绕过卫辉府返回山西后,见流动作战前途未卜便带着部分老部下留在了山西,据说在五台山一带落草经营山寨亦农亦兵,算是半归隐了。
想到这里刘处直立即下令:“立刻启程,前往五台县!同时李良弼你派出探马想办法找到李晋王的山寨,就说我刘处直有要事相求!”
命令一下两千骑兵立刻拔营,离开汾州转向东北方向,往五台县进军。
七天后,部队抵达五台县境内,李良弼手下的探马凭借江湖经验和银钱开道,很快便找到了李晋王设在五台山深处的一处隐秘山寨,这山寨由一座废弃的道观改建而成,易守难攻。
当李晋王得知是当年并肩作战的老盟主亲自来访时,又惊又喜连忙带着几个老兄弟亲自出寨迎接。
“大帅!一别数年想不到今日能在山西见到你!”
李晋王依旧是那副豪爽模样,虽鬓角已添白发但精神抖擞。
刘处直也十分感慨:“李大哥,别来无恙!兄弟此番冒昧来访,实是有泼天的大事要求助大哥!”
“哎,什么求不求的,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快里面请。”
李晋王将刘处直一行人热情地迎进聚义厅。
聚义厅内酒宴摆上,刘处直坚持让李晋王坐了主位自己坐在下首,毕竟李晋王已经不算三十六营体系里面的人了和自己平等相处。
酒过三巡刘处直屏退左右,只留下核心几人,这才将高迎祥兵败被俘、朝廷欲押解进京,以及自己打算半路截囚的计划和盘托出。
李晋王听罢长叹一声:“高闯王……唉,当年何等英雄!没想到竟落得如此地步!这张二该杀!”
他一拍桌子,“大帅,你讲义气,不忘旧情,我老李佩服!这个忙,我帮定了!这晋北的消息还没有我打探不到的。”
刘处直大喜:“多谢李大哥,有你帮忙此事成算大增,只是不知那赵大胤现在到了何处,何时能到紫荆关?”
李晋王捋着胡须道:“大帅放心,我虽在此种地但消息并不闭塞,为了山寨安危,我在外面几条交通要道上都开设了酒店、茶棚,既做营生,也方便打探四方消息。我这就派人去查,很快便有结果!”
刘处直一连在山上待了五天,李晋王派出去的探子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带来了确切消息。
聚义厅内,探子详细禀报:“禀大王,禀刘大帅,这伙官军他们已经过了忻口寨,正沿着滹沱河西岸北上,看路线,是要经过崞县、代州、繁峙,然后出平型关,经紫荆关进京!”
探子继续道:“官兵押解人马约一千,加上随行的车夫、杂役等,总共约一千五百人,咱们这一块的官军主要是代州参将的人马,还有雁门关的千户所,前两年东虏入寇,他们受了些损失,但是还是有些实力,平型关那边也有个守备率军一千驻守。”
消息明确,接下来就是选择截击地点,众人围着地图讨论了起来。
马世耀指着崞县道:“这里离宁武关远了些,官军增援没那么快,我看就在崞县动手!”
李晋王摇头反对:“马兄弟崞县离宁武关和雁门关太近了,官军骑兵驰援过来速度会很快,我们若不能快速解决战斗,很容易被缠住。”
马世耀又指着平型关后面:“那……等他们出平型关?关外动手?”
郭世征立刻否定:“不行!平型关是险关守军虽不多,但凭借关墙足以拖延我们,一旦被他们缩回关内,或者关内守军出来接应,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李虎看向代州:“代州附近呢?地势开阔,利于我们骑兵冲杀。”
李晋王还是摇头:“代州是重镇,有一个参将驻守兵马众多,在那里动手太冒险了。”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难以决断,刘处直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繁峙县。
他沉吟良久,开口道:“诸位,我看就在繁峙县境内动手,如何?”
刘处直分析道:“其一,繁峙地处崞县与平型关之间,距离两者都有一段距离,官军增援需要时间。其二,根据探子所言,繁峙附近多山,官道需经过一些峡谷河湾,利于我们设伏,其三,过了繁峙,再往前就是平型关,赵大胤眼看即将进入安全区域,警惕性可能会有所放松,正是我们出击的良机!”
他看向李晋王:“李大哥,你对繁峙一带地形比较熟悉,你觉得哪里最适合设伏?”
李晋王仔细看了看地图,又回想了一下,手指点向滹沱河的一个转弯处:“这里!地名唤作葫芦峪,官道在此依山傍水,形成一个葫芦状的弯口,两端窄,中间稍阔,我们在两侧山坡上埋伏,待其队伍完全进入葫芦肚,两头一堵关门打狗!保管让他们插翅难飞!”
“好!就在葫芦峪,李大哥此番就劳烦你带路,并协助我们勘察地形布置埋伏!”
“义不容辞!”李晋王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