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还未散去,镇远门城头,火把在微风中摇曳,四百名义军已披挂上那两百套布面甲,手持刀枪,混杂在一百余名真正的守军之中,分布在瓮城外侧的城墙马道和敌台上。
老张和李管队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色,手心里全是汗,目光不时瞟向城外。
眼看着天已经亮了,两人决定发动了,老张对身边几个身手较好的弟兄使了个眼色,这几人借着巡逻、换岗的间隙,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那些落单或正在打盹的守军。
“兄弟,借你火把一用。”一个老兵凑到一个靠着垛口打哈欠的守军身边,话音未落,另一只手中的短刃已精准地刺入对方心窝,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那守军只来得及发出几声轻微的呜咽,便软倒在地。
另一边,李管队带着两人,热情地招呼着三个正在小声抱怨的守军:“几位兄弟,这边风小,来喝口酒暖暖身子。”
当那三人不疑有他,凑过来时,冰冷的刀锋瞬间割开了他们的喉咙。
行动很迅速,城头上类似的场景在几个关键位置同时上演,这些义军老兵本就是百里挑一的悍勇之辈,下手狠辣果断。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城头那一百多名守军,大半已在无声无息中被解决,尸体被迅速拖到角落阴影处,剩余少数警觉的也被迅速围杀,只有零星的短促惨叫发了出来。
“快!控制绞盘房!打开千斤闸!”老张低吼着,带着一队人直扑城门楼旁的绞盘室。里面两个正在打盹的守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乱刀砍死。
“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沉重绞盘转动声打破了寂静!巨大的、包铁的千斤闸在铁链的牵引下,开始缓缓上升!
“弟兄们!点火!炸门!”李管队下令,早已准备好的七八个人抱着沉重的炸药包,迅速冲到瓮城内那道厚重的主城门下,在工兵的指挥下将数个炸药包堆叠在门轴和门栓的关键位置,引信被迅速点燃,嗤嗤地冒着火星,向后蔓延!
就在千斤闸升起一多半,炸药引信嘶嘶燃烧之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城内方向忽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只见参将刘廷杰顶盔贯甲,率领着各家凑的四五百家丁和七八百卫所兵,正火速奔向镇远门!
原来,尤世威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天未亮便心血来潮,命刘廷杰带人前来巡视,加强镇远门防务,生怕流寇趁黎明人困马乏之际偷袭。
刘廷杰刚到内城门附近,就听到了绞盘转动的不祥之声,又看到外城门方向人影幢幢,情况明显不对!
“不好情况有变,快随我夺回城门!”刘廷杰大惊失色,拔出战刀,一马当先冲向瓮城入口!
此时,瓮城内的义军也看到了汹涌而来的援军!
“快!挡住他们!保护炸点!”李管队指挥着身边的弟兄们迅速在内城门洞前二十步组成一道单薄的防线,长枪指向冲来的刘廷杰部!
可惜官军冲过来的速度不如引线烧的快。
“轰!!!!!!”
一声巨响,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木屑、砖石从城门洞内向外席卷!堆放在城门后的沙袋、障碍物被炸得四处飞溅!浓烟和尘土瞬间弥漫了整个瓮城!
预想中城门洞开的景象并未完全出现,硝烟稍散,只见那厚重的包铁木门,靠近门轴的一侧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边缘焦黑扭曲的破洞,但另一侧却依然顽强地连接在墙上,整个城门歪斜地挂在那里,露出一个仅容两三人并行的狭窄缺口!
“火药量还是不够!”工兵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
城外义军等的就是这一刻。
“弟兄们!城门已破!杀进去啊!”刘处直长剑一挥!
“杀!!!”
早已蓄势待发的义军,在前营左部千总张天琳和右部千总任勇的率领下,呐喊着冲向那缓缓升起的千斤闸和那个还在冒烟的狭窄缺口!
“快!堵住缺口!把塞门刀车推上来!”
刘廷杰被刚才的爆炸震得耳鸣不已,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大声下令。
十几名官军推动着两辆布满锋利刀刃的沉重塞门刀车,试图冲过来封堵缺口,然而,瓮城内刚才的暗杀和爆炸留下了太多杂物和尸体,刀车的轮子被卡住,一时难以快速推进!
“快!清理道路!”刘廷杰焦急万分。
就在这时,张天琳和任勇已经先从那个狭窄的缺口挤了进来!
“前营的弟兄!跟我冲!把官军压回去!”
任勇更是悍勇,直接带着一队刀盾手,顶着官军稀疏的箭矢,悍不畏死地撞入了刘廷杰刚刚组织起来的防线,瞬间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压后指挥的高栎则发现了城门的问题,命人将撞门车赶紧运过来,刘廷杰还在和进入城内的义军激战时,不堪重负的城门终于在连续撞击中倒塌了,在高栎和李过的指挥下,义军大部队迅速涌了进来。
城门处的争夺瞬间进入白热化,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
“鸟铳手!上前!压制城内侧的官军!”最先冲进来的前营把总黑九霄大声呼喝,组织起几十名鸟铳手,在城门处侧迅速列成三排,对着试图冲过来封堵的刘廷杰部进行轮番齐射!
“砰砰砰!”白烟弥漫,铅弹呼啸,冲在前面的官军如同割麦子般倒下,攻势为之一滞。
“好!压住他们!”黑九霄刚喊出一声,忽然——
“轰!”
一声沉闷的炮响!一门部署在内城马道上的官军虎蹲炮开火了!大量的散弹覆盖了黑九霄和他身边的鸟铳手队列!
黑九霄首当其冲,整个左半边身子——从左臂到左胸,瞬间被无数细小的铅弹和铁渣打得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便仰面倒下,当场阵亡!
“把总!”
但此刻他手下根本没时间去看尸体,更多的官军正从城内涌来,箭矢、弹丸如同雨点般落入瓮城!
“没有退路了!冲!只有冲出去才能活!”
李过和高栎此时也亲自率部赶到,声嘶力竭地督战,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让官军稳住阵脚,用塞门刀车彻底封死这个缺口,瓮城内的所有人,包括刚刚冲进来的张天琳、任勇部,都将成为瓮中之鳖,死路一条!
黑九霄部的鸟铳手扔掉打空了的铳,拔出腰刀,跟着其余人一起,不顾一切地向内城方向发起了冲锋!
张天琳和任勇更是身先士卒,深深的凿入官军阵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张天琳一刀劈翻了一个试图砍倒义军军旗的官军百总,任勇则用盾牌撞开一名长枪手,反手一刀将其脖子捅穿!
刘廷杰挥舞着战刀,拼命弹压着阵脚,试图组织反击:“顶住!不许退!后退者斩!”
他亲自带着家丁逆着人流向前冲杀,与张天琳部猛地撞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两人都是勇将,瞬间交手数个回合,溅起一串火星!
但义军的势头已经起来,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涌入,而官军却被压制在相对狭窄的城门通道内,施展不开。
更重要的是,刘廷杰部下那些临时征召的卫所兵和部分营兵,见到义军如此悍不畏死,主将又陷入苦战,一下子就开始动了。
“参戎大人战死了!”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喊了一嗓子实际上刘廷杰还在与张天琳搏杀,但场面太乱,真假难辨。
这一声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已士气低落的官军瞬间崩溃!
“快跑啊!”
“流寇杀进来了!”
残存的官军再也顾不得军令,发一声喊,丢盔弃甲,向着城内疯狂逃窜!正在与张天琳部厮杀的刘廷杰,被溃兵一冲,阵脚大乱。
几个刀盾兵围住了刘廷杰,有人用绳索绊住了他,剩下的人照着他一人一刀,顿时身上鲜血狂喷,刘廷杰踉跄几步倒在地上,被混乱的人潮淹没践踏,然后死在这里了。
随着刘廷杰的战死和官军的溃散,镇远门的争夺战终于落下帷幕,义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包括黑九霄等多名军官在内的一千多人血染瓮城,但是他们也成功地打开了榆林这座重镇最关键的一道缺口!
“迅速控制城门两侧马道!肃清残敌!向大帅报捷!”满身血污的张天琳拄着武器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