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气氛陡然僵住，空气像凝了冰般滞涩。黑玲珑先前在心里预演过无数种结局——哪怕是被当作棋子利用完后弃如敝履，她都有应对的法子，毕竟这万族战场本就是个真情喂狗的地方。可眼前这局面，却完全跳出了她的算计。
她望着张小生的眼睛，那双眼眸平静得没有波澜，却又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没有半分虚与委蛇的闪躲，没有一丝口是心非的虚伪，只有一片见底的澄澈，把“不敢相负”四个字衬得格外沉。
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撞来撞去。是觉得荒谬？在这资源抢破头、弱肉强食的破碎天地里，谁不是把真情当累赘扔得远远的。是感到失落？或许是自己费尽心机的算计，在这份傻气的纯粹面前，显得像个跳梁小丑。还是藏着点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钦佩？这人都身陷囚笼、前路摸黑了，却还攥着这点“执念”不撒手。
她见过太多了——族里的长老为了矿脉反目，外族的修士为了秘宝背刺，全是因利而聚、利尽则散的戏码。此刻再想起自己先前那些勾心斗角的盘算、逢场作戏的姿态，只觉得浑身提不起劲，连带着周遭的烛火都显得索然无味。
“呵……”她低低笑了声，没了往日的尖酸讥诮，倒裹着点自嘲的轻哼，“真没想到，在这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万族战场，还能碰见你这样的愣头青。”她抬手端起那杯凉透的酒，指尖凝出一缕淡白灵力，杯里的酒液瞬间冻成剔透的冰坨，又被她指腹轻轻一碾，碎成细雪似的齑粉，从指缝里簌簌落在地上，“罢了，我黑玲珑还没掉价到逼人就范的地步。”
她撑着桌沿站起身，裙裾扫过地面，裙摆上的图腾泛着细碎的光泽，却没了先前刻意勾人的媚态，只剩几分坦荡的利落。“张小生，你说的那些处境，我会让人去查。要是你没骗我……”她顿了顿，目光沉了沉，直直看向他，少了几分试探，多了点认真，“或许，我们可以有另一种合作方式。毕竟抱团取暖，总比你单打独斗强。”
张小生心里猛地一跳，这可比先前那“道侣”的提议靠谱百倍，连忙追问：“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黑玲珑转身朝帐门走，烛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帐壁上晃悠悠的，“再说族里的事我做不了主。你放宽心，沧澜域对你们风雷大陆的人没那么苛刻，就算最后谈不拢，也绝不会要你们的命。”
见她这副姿态，张小生哪里还不明白是要自己离开了。他也不拖沓，快步跟在黑玲珑身后，躬身道：“公主殿下好生歇息，在下先行告辞。”话音落，他脸上难掩一丝庆幸，脚步轻快地退出了大帐。
帐内，黑玲珑望着那道匆匆远去的背影，纤唇微勾，低声自语：“呵，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时光一晃三月。潜藏的鲛人族，终究还是露出了獠牙。
彼时张小生正盘膝坐于帐中，指尖捏着枚莹润晶石，周身灵力缓缓流转。忽的，他眉头猛地一皱——几股阴冷刺骨的气息，竟悄无声息地从帐外黑水河底窜了上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波煞！你这是何意！”几乎就在那几道气息泄露的瞬间，黑玲珑蕴含着怒意的声音便冲破帐幕，传遍了整片营地，带着显而易见的质问。
“呵呵，玲珑公主莫要动怒。”一道阴恻恻的笑声传来，波煞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温和，“他们不过是怕我在此处有失，特意来护我周全罢了。”
“是吗？那你派去的人，为何要拦着黑羽长老他们的去路？”黑玲珑背后双翼猛地一振，玄色羽刃泛着冷光，她俏脸凝霜，眼底翻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
“黑玲珑，既然你撕破脸问了，我也不妨实话实说。”波煞抬眼望向悬浮在半空的黑玲珑，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语气里的挑衅像针一样扎人，“我鲛人族早跟白家定了约定——沧澜域这桩事没出结果前，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踏出营地半步！”
黑玲珑死死攥着拳，指节泛白，心底的怒火越烧越旺：“可恶！这白家每次行动躲在后面不出半分力，事后却要分走一半利益，我们忍了也就罢了！如今竟贪得无厌，连这族长之位都想抢！”
到了这时候，张小生心里已将事情捋得七七八八。想来是天翼族内部起了内乱，黑白两家为了权位闹得不可开交；如今黑家的两大高手之一黑羽，又被派来贴身保护黑玲珑，留在沧澜域城中的黑家人马，自然就成了孤立无援的散沙。
可凭他这点实力，压根没资格掺和这种部族内乱。他攥了攥拳，迅速从怀里摸出只莹白剔透的蛊虫，指尖稍一用力，蛊虫便化作一缕淡白轻烟散了开。
不过片刻，地面“哗啦”一声轻响，胖子顶着满头泥土从地底钻了出来。他抬眼瞥见天空中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马，赶紧缩了缩脖子，凑到张小生身边小声问：“小生，这是咋了？天上那伙人要打起来了？”
“天翼族内乱了，沧澜域咱们肯定回不去了。”张小生压低声音，语气急促，“你赶紧去叫上萧鼎他们，咱们趁现在乱成一团，赶紧溜出去！”
“刚在沧澜域歇了没几天安稳觉，这就又要跑了？”胖子嘴一撇，低声嘟囔了一句，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嗖”地钻回了脚下的泥土里。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萧鼎几人就借着矿洞的密道，偷偷摸摸溜了出来。天上的两拨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注意力全钉在对方身上，压根没留意到这几个不起眼的身影，他们的动作顺利得有些出人意料。
萧鼎回头望着身后黑黢黢的紫晶矿洞，眉头皱着，脸上满是舍不得的遗憾：“小生，咱们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走了？这紫晶矿可是百年难遇的宝贝啊。”
“你没看清？天上光是九境强者就站着十几个！现在不走，等他们打起来，咱们连插脚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张小生何尝不知道这紫晶矿的珍贵，但他语气没半分松动，眼神里全是坚决——比起矿脉，命才是最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