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铲土掩埋了老者的黑袍，洛恩的手指在铁锹柄上留下了深深的汗渍。
他盯着那座简陋的坟茔，突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令他震惊的是，自己干涸多年的眼眶竟涌出温热的液体，这分明是老者实验失败的副作用，他的泪腺早在两年前就该坏死了。
坟前的野蔷薇在风中摇曳，洛恩恍惚想起某个雪夜，老者曾把唯一的热汤推给他。
那时他以为又是某种残酷实验的前奏，可现在回忆起来，汤里确实多放了两块肉。
这种迟来的认知让他胃部绞痛，比任何药剂反应都更剧烈。
“我恨你。”
他对着土堆轻声说，却伸手拂去了墓碑上的落叶。
那块用实验台边角料刻的碑文简单到讽刺：
【一个老师】
治疗过程比想象中更痛苦，女骑士留下的圣火余毒与老者灌注的死灵能量在他体内厮杀，每根骨头都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
但洛恩发现自己在疼痛中异常清醒，那些曾被强行剥离的魂丝，此刻正自发编织成网，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第三个月圆之夜，洛恩成功召唤出了第一个骷髅。
与其他亡灵法师的召唤物不同，这个骨架通体雪白，关节处缠绕着银蓝色的灵魂之火。
更惊人的是它保留着生前的战斗本能，能完美执行‘格挡’‘突刺’等复杂指令。
“原来如此……”
洛恩抚摸着骷髅光滑的额骨，突然明白了老者的执念。
他体内融合的圣光与死灵之力，恰好构成了亡灵魔法最稀缺的‘平衡’。
到第二年春天，他已经能让骷髅兵团在阳光下作战，这个突破足以让任何亡灵法师疯狂。
碎雪城的墓碑在五年内减少了七成，不是死人变少了，而是洛恩开始为贫民举行免费葬礼。
他用死灵术沟通亡魂，让悬案真相大白；
召唤安息的骨架，替寡妇挖好越冬的地窖。
当教堂的执事带着卫兵来抓捕时，人们第一次为亡灵法师筑起了人墙。
离开故乡的马车里，洛恩翻看着老者留下的笔记。
在《灵魂守恒定律》那页，他突然发现夹层里藏着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大陆各处的古代遗迹，边缘还写着句奇怪的话。
【找齐十二块冥神碑，你会看见真正的星空】
第一站是翡翠公国。这里的亡灵法师靠贩卖‘记忆水晶’为生，他们抽取将死之人的珍贵回忆，制成供贵族消遣的玩具。
洛恩在酒馆里演示了如何给骷髅植入战斗本能，当晚就有三位同行试图暗杀他。
在银松森林遭遇光明神殿巡逻队纯属意外。
洛恩本可以轻松解决那五个年轻骑士，直到他看见树后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圣女艾琳诺拉当时正在采集月光草，白袍上沾满泥点，金发间还缠着几片树叶。
“你不像典籍里写的那些怪物。”
她握着胸前的圣徽，却向前走了三步。
“为什么你的骷髅没有腐臭味？”
那个雨季，洛恩教会了她用死灵术沟通古战场英魂，从而预判兽人入侵路线；
她则偷偷给他看光明神的教义原本，与后世篡改的版本不同，上面明确写着。
“死亡亦是神圣循环的一环。”
分别那晚，艾琳诺拉剪下一缕金发放进他的骨笛里。
“下次见面，给我看看真正的星空吧。”
她翻身上马时的笑容，让洛恩第一次希望世上真有神明存在。
得罪光明神殿的后果比预计的更严重，当洛恩在暮色峡谷唤醒古代龙巫妖时，十二名炽天使已经包围了遗迹。
他们手持的可不是普通圣剑，而是浸泡过‘弑神泪’的禁忌武器。
“亵渎者！”
大审判长的声音经过魔法扩音，震得山崖滚石。
“交出圣女偷走的《原初教典》！”
龙巫妖的骸翼展开足有百米，喷吐的却是银蓝色灵魂之火。
洛恩站在它颅骨上，手中骨笛吹响的竟是光明圣歌的旋律。
最前排的三名炽天使突然调转剑锋，他们的先祖英魂正从圣剑中苏醒，痛斥后世子孙的愚行。
当最后一道圣光消散时，峡谷里多了十二尊天使雕像。
洛恩的右臂永久失去了知觉，但怀中那本染血的教典完好无损，他望着南方神殿的方向轻声道。
“看来……得等下次再带你看星空了。”
突破圣阶那晚，洛恩回到了碎雪城外的坟茔。
月光下，老者的墓碑旁不知何时多了块小石板，上面刻着。
【谢谢你的热汤】
这字迹明显是孩子的涂鸦。
他抚摸着那些歪扭的笔画，突然明白了自己与老者的本质区别。
那人毕生追求完美的死灵造物，而自己始终记得，每根白骨都曾是有温度的血肉。
夜风中，十二块冥神碑的虚影在他周身浮现。
当它们拼合成完整圆环时，洛恩终于看见了老者所说的‘真正星空’。
那是横贯无数位面的灵魂长河，而每个光点，都是一个等待被倾听的故事。
消息是由一只骷髅信使带来的，那具骨架捧着一块烧焦的圣徽残片，下颌骨开合时发出咔嗒声响。
“光明历773年丰收祭……圣女艾琳诺拉被神罚之焰……”
洛恩正在调配药剂的手指突然僵住，水晶试管在掌心炸裂，紫红色的药液顺着手腕滴落，像极了那年雨季艾琳诺拉被荆棘划伤时，滴在月光草上的血珠。
他沉默地接过圣徽，上面还残留着熟悉的茉莉花香，那是他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一瓶用亡灵秘法保存的香水。
骷髅信使的汇报持续了整整两小时，它详细描述了神罚降临时，艾琳诺拉如何被钉在忏悔柱上，如何拒绝指控洛恩的‘罪行’，最后如何在银白色火焰中化为灰烬。
而洛恩只是坐着，仿佛也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骨架，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
直到黎明前的黑暗最浓重时，地窖里突然响起一声呜咽。
那声音起初像是受伤的野兽，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哭。
洛恩蜷缩在实验台底下，抓着那枚圣徽按在胸口，那里明明早已没有心跳，却疼得让他想用匕首挖出来。
当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时，哭泣声戛然而止。
洛恩站起身，用袖子擦干脸，动作利落得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
只是从此以后，他的骷髅们都戴上了银白色的茉莉花徽记。
第一道神谕降临时，洛恩正在墓园教导孩子们安抚亡魂。
天空突然裂开一道横贯东西的缝隙，金色与血红色的光芒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孩子们吓得抱成一团，而洛恩的脸色比死人还白，那是光明神与战争之神的神力碰撞。